伊森说的摄影比赛那天很快就到来了,祝南星听有些科考人员抱怨在南极的日子度日如年,她现下倒是觉得时光如梭。
因为祝桉,她对摄影的情感非常复杂。家里现在还摆着祝桉曾经用过的照相机和摄影机,无论搬多少次家,梁辰心都会把那些设备带着一起走,从来不觉得麻烦,甚至会定期擦拭它们身上的灰尘,那些冰冷的机器崭新的模样就好像祝桉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祝南星很多次想要开口劝说母亲,但是她看着梁辰心盯着摄影设备愣神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于是她选择和母亲一起给设备做清洁工作。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使用单反相机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挺期待这个摄影比赛的,不知道伊森会不会夺冠呢。
她完成工作出来后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户外场地集合了,大多都是本次比赛的参赛人员,那些手上拿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相机的肯定是来参赛的,像她这样两手空空看起来就像在瞎溜达的就是纯凑热闹的。
看来大家都给自己和相机都做好了长期备战的基础防护啊。
祝南星搓了搓双手,刚刚出来得有点急,随便套了一双手套,没有之前那个厚实。
她四处打量周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马上就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人物,只见他先是很认真地调试着三脚架的高度,用防寒套包裹着相机机身,好像还拆开了一个暖宝宝放进口袋,又把电池也放进了那个口袋里,他接着挑了个广角镜头,给相机镜头安装上 UV 镜,祝南星知道这可以防止积雪融化渗入,她同时也发现这人选的角度非常好,正好能拍到正前方的雪山全景。
她不由把目光从他忙前忙后的动作转移到了这个人的装扮上,他穿的是统一发放的正红色羽绒服,但是脖子上围了个藏青色的围巾,头上戴着的却是黄.色系的帽子,这个撞色蛮特别的,倒是很容易把他从人群中区分出来。
祝南星饶有兴味地打算继续观察一下这位专业人士的拍摄过程,就被伊森一声嘹亮的呼叫声喊了过去。
伊森看起来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不像是有求助的需求,祝南星不明所以,不知道对方喊她过来的原因。
“我打算拍这个海豹,南星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拍摄主题的问题,不过伊森眼角眉梢都向上扬着,嘴角也翘得高高的,看着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别人劝说也不一定会改。
虽然祝南星觉得大多数人都会想拍小动物,毕竟这个操作起来最简单,只需要聚焦局部,不需要考虑整体结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让伊森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给他鼓了把劲,“不错,加油努力,相信你能夺冠的!”
“可是变焦镜头我很少玩,你对于这种拍摄有什么建议吗?”伊森提问宝宝再次上线。
祝南星想了想,琢磨着拍摄可能出现的问题,“你可以用 60-600变焦,60 端可以拍摄冰面环境和海豹群体,600 端可以捕捉幼崽特写,还要注意用好三脚架和防抖设备哦,拍摄移动的动物的时候,保持稳定很关键的。”
她又想起来一个非常需要注意的事情,补充道:“一定要注意不要开闪光灯,可能会让海豹受惊,别忘了咱们需要遵守的《南极公约》哦~”
伊森非常满意,笑嘻嘻地谢过了她的建议,祝南星也就功成身退,继续自己瞎溜达去了。
*
她想起来上次看到的那个直接坐在冰面上吃冰棍的人,也找了个看起来干净,坐起来也舒适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了。
她手肘搁在膝盖处,两只手撑着脑袋,素白干净的脸庞直直对着面前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眼神却渐渐失去了焦点。
骤然被肩上一阵轻拍唤回现实世界,祝南星抬头看见黎明站在她身侧,此刻正低头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单反相机。
祝南星没反应过来,黎明这是也打算参加比赛?
没想到大佬还有这爱好,她好奇地打量着黎明手上的相机,好像是索尼 A1,黎明难道有拍摄飞禽的习惯?
这个相机比较适合拍摄快速移动的动物,祝南星有这样的猜测也在所难免。
黎明看见她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知道对方是想岔了,不过也没关系,也达到了他的目的,于是他顺水推舟,谦和地向这个似乎很专业的业余摄影专家请教道:“我拍摄的照片总是虚化,你能帮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祝南星受宠若惊,大佬居然主动向她请教问题。她也只是个半吊子的摄影“曾经”爱好者,都怪伊森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吹牛吹大发了,这下到了丢脸的时候了。
不过她还是接过对方递来的相机,点开历史记录查看了对方刚刚拍摄的照片,确实都虚化了。她先是检查了下相机镜头,没有问题,于是她接着检查参数设置,猜测可能是阳光太强引发了局部色彩偏差,又发现白平衡设置是自动模式,可能是相机误判了光源色温,导致整体色调失真了。
她初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手动调节了白平衡,设置在 5600K,又开启了 RAW 格式拍摄,保留后期调整的空间。
就在祝南星手上忙活的时候,黎明也在一直盯着她看,眼神丝毫没有往相机上偏。
等祝南星一顿操作调整好,把相机递回给黎明,黎明没有接,他轻声请求道:“你给我拍几张吧,就当我走个后门。”
啊?
什么后门?老同学的后门吗?
祝南星这下感觉手上的这玩意就像个烫手山芋,真是接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打算用眼神向对方表明“这不太好吧”,但是视线一和对方的桃花眼碰上,祝南星就知道自己更没办法拒绝了,毕竟这也只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小请求。
谁能拒绝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用他那好像含着钩子的眼神明晃晃地注视着你,好像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拒绝他就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太冤了,明明她是良民啊!!!
那低垂无辜的睫毛轻轻眨动着,一根根都仿佛在控诉她的无所作为冷漠无情。
输了输了,惨败!
祝南星叹了口气:“好吧。”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祝南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到黎明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似乎还是胸有成竹的那种,对自己的美人计这么自信?
她刚刚调试参数的时候也基本熟悉了手上这部相机的操作,此刻将眼睛对准取景框,正好看到一只海豹跳出水面,眼疾手快地下意识就按动了快门键,捕捉这一画面。
随着快门声响起,在她脑袋里面同时响起了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心跳暂停音。
“滴———————”
祝桉面色苍白的面孔,无力下垂的双手,和再没有起伏的心电图。
一幅幅画面猝然在祝南星脑海中闪现,祝南星猛地一颤,双手几乎拿不住相机,腿也随之一软,黎明立马注意到她的表现不对劲,伸手扶住她,让她不至于因为脱力失去平衡而跌倒,要是这么跌在冰面上指不定要骨折。
黎明眉头紧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面上尽是担忧,但言语还是轻的,试图唤醒对方:“祝南星!祝南星!”
祝南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人是麻的,心尖却是痛的。那些画面是她对祝桉的回忆中最不想记起来的,自从祝桉去世后,她一直强迫自己忘记那最后一刻,实在是太痛了。
当时还是孩子的她大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原来人可以有那么多眼泪,她哭到快脱水了,被奶奶强制着带去了医院。她那个时候对医院全无好感,因为爸爸生了病之后一直住在那里面,那里的气味不好闻,白色不好看,总是有很多人挤在大厅和走廊,还有永远不会停歇的哭声,那里的人都不开心。
于是她在被奶奶带去医院的路上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直到最后实在是哭到没力气,昏了过去,才老老实实接受了医生的治疗。
可能是大脑能够自动识别危险,对身体主人启动了保护机制,从那之后,她就选择性遗忘了祝桉真正离去那一天的画面,却没想到伤痛是不可以删除的,它还是隐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会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跳出来,提醒她过去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场景。
祝南星恢复了力气,轻轻挣脱黎明的臂弯,将相机还给黎明,自嘲地笑了笑。
黎明这下接过了相机,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他再次确认着:“祝南星,你真的没事吗?”
祝南星怕对方把自己的应激反应归结于他无端提出的拍照要求,解释道:“没事,我可能是低血糖了,早上没怎么吃东西。”
对方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说辞,还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但也知道她不愿意说,叹了口气,“先坐下来休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