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又和祝南星面对面了,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大包小包,随即了然。

    “这是白晔的办公室没错吧?”

    祝南星向对方发出疑问,此时角落里一个椅子上坐着的背影进行了回应:“没错。”

    祝南星这才意识到房间内还有个人,她先是注意到对方花白的头发,等到那人转过身来,布满沟壑的额头先一步映入眼帘,眉毛有点泛白,但是仍然浓密,像松针,眉间倒是不见皱痕,眉梢反而微微扬起,一副很是沉静安然的模样,眼角已经下垂了,但是却更显得慈祥,眼白露出轻微的浑浊,有点像是一泉古井,不知道藏有多少故事。

    祝南星后知后觉打量对方的时间有点长了,连忙收回目光,把手上拿的大包小包打开,准备开始工作。

    “你好,我是长城站本次夏季的随队医生,我姓祝,现在来给您进行身体检查。”

    老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善意,点了点头,“那辛苦你啦,祝医生。”

    祝南星于是给他测量了血压、心跳和血氧饱和度,还抽了一小试管血。

    老人很配合,像是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不知道在这边呆了多久了,祝南星觉得他看起来很是面善,可能是看到他想起了奶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做日常体检很快,祝南星已经给老人处理完了,把装了血的试管进行了标记,又把数据记录好,这才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个人,刚刚一直没声没息的。

    于是她扬起手里的记录本,向对方示意,“要不在这里给你也做了?”

    说完她又想扇自己一嘴巴了,什么叫给你做了,话能不能说全说利索了?给人家做检查啊!!

    于是她给自己找补,但是不知道在黎明眼里自己的形象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呃...也做个检查。”

    黎明看起来没太在意刚刚她的语言表达问题,很坦然自若地找了个椅子也坐了下来,坐在祝南星的身旁。

    测量血压用的仪器还是比较古老的水银血压计,于是她指示着黎明将前臂平放在桌上,上臂垂直,再挽起袖子,将其褪到手肘上方,然后她将橡皮囊袖带放置到手肘上面几厘米,将听诊器的胸件放在该处,听对方的脉搏声。

    其间两人不可避免有肢体上的接触,这下可是实打实的有热传递的那种接触,祝南星感觉有点别扭,明明刚刚给白爷爷做检查的时候感觉一会儿就做完了,此刻却颇有几分度日如年的煎熬。

    黎明的脉搏声听着很是稳健,测出来血压是在正常范围内的,倒是心跳,虽然在正常范围内但偏高,可能是这边海拔比较高,身体进行自我调适的结果吧,祝南星觉得这个没什么问题。

    最后一步,抽完了血,祝南星可算松了口气。

    把数据记录好,东西也收拾好,祝南星就准备去找名单中的下一个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黎明也搭了把手,果然是道德标兵类的好人啊,自己就不应该对好人起歹念,罪过罪过。

    祝南星默默在心里忏悔,虽然起歹念的青春期早就过了。

    她在两人的注目礼下关上了房门,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

    已经到中午了,她名单上还剩几个人需要检查,准备吃完饭下午继续。

    祝南星先是回到医疗室把记录本和血样都放好,跟着陆嘉一去食堂补充能量,食堂也在主楼内,她们很快就走到了。

    吃完饭血糖升得有点高,祝南星感觉脑子有点晕乎乎的,于是准备回宿舍午睡。宿舍是在另一栋楼里,这栋楼叫做生活栋,很多娱乐项目也在这里面。

    等到祝南星睡醒再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冰面上吃冰棍,那人穿得很厚实,非常厚实,帽子口罩墨镜把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仿佛怕自己冻着了,但是他嘴里又一直嚼着冰棍,这个场景非常有意思,祝南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等到总算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了,祝南星在办公椅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懒腰,感叹着果然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很容易适应生活的 easy 模式。这点工作在医院都不算个事,但来南极躺了两天之后,就这点工作量她都感觉自己累死累活的了。

    她在室内没呆多久,又想出去转转了。

    做好全副武装后,她在陆嘉一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拿上对讲机,于是一个人出去散步了,陆嘉一本人还有自己的工作没忙完,只能苦哈哈地继续完成她的任务。

    *

    祝南星瞎晃悠的时候有一些野生动物从她身旁路过,主要是企鹅和海豹,小企鹅居多,但是此时一只非常大的企鹅就在她的前方,她被吸引住了视线,继续往前迈了几步,打算观察一下这个巨型动物。

    她记得祝桉以前和她讲过,企鹅家族中个体最大的一个物种叫做帝企鹅,它成年后可以长到 1.3 米,相当于 9 岁孩子的平均身高。祝南星大概比划了一下面前这只企鹅的高度,这应该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企鹅。

    祝南星又注意到这只帝企鹅脖子上的颜色并不是很鲜艳,进一步肯定了刚刚自己的猜测。

    不知道它怎么会走到人类居住地了,大概是因为好奇又缺乏经验,在水里迷了路吧,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回自己的家,回到它的家人身边。

    她目送着这只帝企鹅摇摇晃晃地走向它的归途,同时注意到还有个人也和她一样在观察着这些企鹅的行迹。

    祝南星看对方手上还拿着个记录本,于是选择走到对方身旁,主动打了个招呼:“嗨,你也喜欢这些企鹅吗?”

    对方这才注意到这片领域除了她和海洋动物以外还有个人类。这是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的样子,皮肤苍白得似乎要和脚下的冰雪融为一体,她只戴了个帽子,祝南星注意到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和此刻高悬头顶的太阳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要祝南星说,这个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神话故事里面不占烟火气息的天使,看着她总像是带着一股朦胧的滤镜。

    祝南星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她,于是两人目光相撞,琥珀色的瞳孔和湛蓝的眼眸相遇,彼此相视一笑。

    小天使先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Ava,好像没见过你?”

    祝南星这几天已经自我介绍习惯了,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说辞:“你好,我叫 Stella,是新来的医生。”

    艾娃点了点头,对她绽放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将话题移到了刚刚她们都在看的企鹅身上,“你觉得它们很可爱是吗?”

    “是的,我们中国有个通讯软件甚至拿它的形象作为标识,因为大家都喜欢可爱的事物。”

    “我也通过一些电视节目和书籍对企鹅有一些基础的了解,这确实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祝南星又补充道。

    “可惜那些电视节目不会告诉你企鹅聚集地的残酷真相,纪录片也不总是记录下所有真实的画面,在大家注意不到的地方,成千上万具冰冻的企鹅尸体就呈列在冰原上,夏天里,数万只企鹅散发出来的臭气,那臭味就像下水道一般,让人无法忍受。”

    艾娃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还在盯着帝企鹅远去的背影。

    祝南星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内容,但感觉对方讲起企鹅很是专业,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提出了疑问:“你是专门研究企鹅的科研人员吗?”

    艾娃转头看向她,眼角弯了弯,落落大方地承认着,“是的。”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有些企鹅开始朝着右面的开阔水域奔走,其中有一只非常特立独行,吸引了她们的目光,那只企鹅既不向冰原边缘的觅食地前进,也不返回栖息地,他就那么脱离了群体,过了一阵,它突然朝远处的群山直冲过去,而那山远在几十公里之外。

    祝南星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不明白那只企鹅的这种行为的目的和意义,考虑着需不需要及时制止它,以防它也像那只帝企鹅一样迷失方向。

    艾娃看出了她的疑虑,告诉她:“即使抓住它,带它回到栖息地,它也会立即掉头,继续朝它选好的方向而去。”

    “为什么呢?”祝南星还是不明白。

    艾娃继续耐心解释:“做出这种行为的企鹅,一般要么是迷路了,要么是发狂了,它们出现在新港的潜水营地,但这里不是它们的归宿。人类的原则是不能干扰或阻止企鹅,只能伫立着,让它继续前行。”

    “它会朝着这片广袤大陆的深处奔去,然而它们要走的路很长很长,它终将难逃一死。”艾娃好像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又像是习以为常。

    祝南星这才想起来《南极公约》确实说过人类不能对这里的动物进行任何干预。

    “艾娃,企鹅也会发疯吗?”

    “它们会的,它们会迷失方向,会去到不该去的地方,远离大海,离开自己的家乡。”

    是什么让它们想要远离自己的栖息地呢?

    祝南星不得而知,好像也没人知道那只企鹅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