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此人的对手。
周缈面上不显，实则心中戒备已提到了最高。她本想解开自己布下的结界，期望这边的动静能惊动陆惊南。
届时他们二人合力，便是不是此人对手，至少也能保住命。
然而，她与结界的联系被切断了。
周缈心下发沉。
“周姑娘此话奇怪，我当然是宸王李玄。”
男人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笑意，唇角的弧度都不差分毫，分明是同样的温柔笑颜，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对面的男人仿佛是戴着一层假面具，诡异又僵冷。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周缈走了过去。
世人皆知宸王的腿早就因长相欢失去了行走之力。男人却行走自如，步伐悠闲自在，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飘散在黑雾之中，在夜色下泛着妖异的红色，极美，却不是仙，而是像从地狱杀出的妖鬼。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属于阳间的温度。
冷。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极致森寒。
他看着周缈，微微歪头，脸上仍旧带着与李玄一模一样的笑容。
周缈下意识以刀尖对准朝她靠近的男人，冷声道：“别学他。”她蹙着俊丽的眉，眼中和语气里皆是不加掩饰的排斥和嫌恶。
她的记忆力极好，所以看得分明。
容貌、微笑、声音，甚至是一些微不可查的小动作，都与李玄没有任何不同，堪称完美复刻。
可世上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人。
所以此人定然是妖魔，幻化成李玄的模样来迷惑她。周缈在幻术上的造诣不在阵法之下，然而从外表和气息上，她却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传说千年前有一种名唤无间鬼的妖鬼，曾是最令人恐惧厌恨的妖鬼之一。只因它们有绝无仅有的种族天赋，它们以人为食，可以完全复刻吃过的人的模样和能力，且无人能识破，所以让人防不胜防。
因着太过危险，所以当时的修士联合，几乎杀尽了天下无间鬼。
周缈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有关无间鬼的记载，并未真的见过。在看到此人的瞬间，周缈首先想到了无间鬼。
论实力，李玄自然在现在的她之上。
男人终于不笑了。
李玄便是不笑，也不会令人害怕，仍旧让人心生亲近好感。但此刻，周缈背脊生寒，手心里全是粘腻的冷汗。
“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答我。”
不再伪装后，相同的音色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他的语气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却犹如一座重山重重压在了周缈头上。
喉间被强压下去的腥甜又一次涌了上来。
周缈死死咬着牙，嘴里全是从喉根深处涌上来的血腥气。
“他不会答应与我交易。”
至少不会这么轻易这么快就同意与她合作。非但不会答应，怕是还要反过来招安她。
正如陆惊南所言，李玄终归是李氏宸王。
他与她终究不是同一立场。
周缈提出与李玄合作，也不是真的好心为了救他，无非是想要策反，便是不能，也能把水搅得更乱。
倘若李玄解了毒，恢复了健康和修为，那他将再无短板。便是他自己无心争位，其他人也不会这样想。
尤其是当今李帝李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李帝势必不会容忍他人对自己座下帝位的觊觎，无论李玄自己是否有这个心思，他的存在就是对李帝最大的威胁。
她与李玄虽然交集不多，接触不深，但仅有的几次见面都印象极为深刻。
即便这只妖鬼外在伪装的再像，也不是真正的李玄。
“哦。看来你很了解他。”
男人微抬眸，扫了她一眼，不知何时开始，竟是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重瞳，隐隐有妖异的红光闪烁。
“你把他怎么了？”
周缈忍不住问。
无论是为私心还是计划，李玄自然活着更有价值。
“你很在意他？”
“为什么？”
他终于走到了她的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周缈的刀尖上轻轻划了划，霎时一道血线冒了出来。
鲜血的味道很浓。
周缈下颌紧绷，没有回答。
“喜欢他？”他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忽地抓住了周缈的刀抵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这张脸吗？”
不等周缈回应，他捏住刀刃毫不犹豫地在那张光滑俊美的脸庞上用力一划！
一道极深的刀口贯穿了半张脸，就像是美人画上多出的突兀一笔。
“现在，喜欢吗？”
血几乎染红了他半张脸。
他却笑得极为灿烂。
有血珠流到了唇上，鲜红的舌尖在上面舔了、舔，唇珠越发饱满水润，像是上了一层极艳的胭脂。
若李玄是个傻子，这人就是个疯子。
傻子和疯子。
周缈下意识朝后退。
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制止了她后退的动作。腰上的力道极大，她暂时无法挣脱，只能不受控制的朝那人靠近，直至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呼吸交缠。
分明是暧昧至极的姿势，却无半点旖旎。
“不是喜欢吗？躲开作甚？”他微微俯首，冰凉的唇瓣无限贴近她的耳朵，呼出的气息竟也是凉的，带着柔柔的笑音唤她，“小丫。”
“十三年不见，十一哥哥甚是想念你呢。”
周缈蓦然睁大了眼睛。
一只宽大冰冷的手掌箍住了她的脖子。
他笑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可是预想中颈骨碎裂的声音没有传来，女子漂亮的头颅也没有掉下来，在他毫不留情下杀手的刹那，一道柔和的白光骤然从周缈的身体里射了出来，直直地射向了他。
那白光看似毫无杀伤力，但落在他的身上时，却犹如利刃。所过之处，俱都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而周缈，毫发无损。
白光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脸上的笑意蓦然散了。
“……的祝福？”
他呢喃了一句。
声音太小，周缈并未听清。
她不知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会冒出白光，也不知其是什么，但她看出了白光对那只妖鬼的威胁，立时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反攻！
她举刀便砍。
然而刀刃落下的瞬间，白光忽然放大，变得极为刺眼，周缈本能地闭了闭眼睛，只觉身体轻轻一晃。
刀刃砍空了。
“妖女！”
一道带着嫌恶的声音骤然响起。
周缈睁开眼睛，转头，却看到了一个正仙宗男弟子。若没记错，应是李明芙的一个师兄，名唤柳旭明。
此时柳旭明正警惕又厌恶的看着她，手中的银剑早已出鞘。
不仅那只妖鬼不见了，甚至连地方也变了。
依旧是山林之中，却不是周缈此前待的位置。而且不知何时瘴气雾气皆都散去，天上竟然还挂上了一轮明亮的圆月。
柔和的月华洒落下来，竟有几分宁静祥和的美。
周缈紧绷的心神终于松了松。
夜风袭来，吹乱了她被汗打湿的额发，带起了一阵凉意。
柔美的月色下，红衣魔女少了白日里的凌厉和狠辣，脸上的汗珠，微白的脸色罕见的让她多了几分柔弱可怜的美。
柳旭明晃了晃眼，目光闪了闪。
这妖女的确有几分姿色。
他与周缈修为相当，平日里若论战力不相上下，但他闻到了从妖女身上散出来的血腥味，看出周缈受了伤。
且周缈独自一人，手中也没有公主为质。
所以此时正是拿下此女的好机会！
柳旭明的视线在周缈雪白的脖颈和手臂上的停顿了几息，忽地露出了一抹笑意：“妖女，只要你束手就擒，令我满意，我可留你一命。”
周缈抬眸看他。
令他满意？
怎么做才是令他满意？
她从小混迹市井，同样的眼神见过太多了，一眼就明白了柳旭明的意思。
“那如何才能令柳公子满意呢？”
周缈微微一笑。
她收敛了气势，笑起来时，更多了几分动人的妩媚。
犹如示弱。
见她如此，柳旭明心中不屑又满意。他走到周缈身前，居高临下地道：“现在，把衣服脱了。”
那身柔嫩的雪肤在月色的映衬下犹如凝脂。
柳旭明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
“啊——！”
刀光闪动。
一只血淋淋的男人手臂霍然坠地。
柳旭明面目扭曲，痛得大喊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左臂被砍下，简直无法接受，“我的手，我的手！妖女，我杀了你！”
周缈熟练的收刀入鞘。
“柳师兄！”
这一幕正好被赶过来的李明芙看到，立时惊呼了一声，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急忙朝柳旭明跑了过来，对着周缈怒道，“周缈，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竟然断了柳师兄的手！”
在她身后，是陆惊南和李玄。看到这一幕，两人俱都蹙眉。
陆惊南快步走到周缈身边，“你受伤了？你方才去哪里了？”方才雾气瘴气忽然散了，天色亮了许多，结果他却发现周缈不见了。
立刻便四处寻找。
周缈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李玄身上。
似乎无甚异样。
李玄完好无缺，那便说明那个男人不是无间鬼。如此，又是什么东西？
听见李明芙的质问，她嗤笑一声：“他想欺负我，占我便宜，我回击，为何不能？”
闻言，陆惊南面色骤冷，
柳旭明痛得冷汗直流，咬牙反驳：“妖女胡言！师妹不要信她，我怎会看上一个妖女？衣衫不整，袒胸露臂，分明是她想要勾引我！”
当着宸王和李明芙的面，柳旭明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对周缈起了色心。反正方才无人看到他们，也没有证据，他自然可以把脏水泼到周缈身上。
“找死！”
陆惊南眸光冰寒，挥手就要朝柳旭明拍去。
这一掌落下，怕是能直接要了柳旭明半条命。
“不要！”
然而这一掌终归没有落下，因为李明芙张开双手挡在了前方。她看向陆惊南，哀求道，“陆惊南，你不能杀柳师兄！你听到了，不是柳师兄的错。”
“那就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你的柳师兄了？”周缈似笑非笑，“惊南，你信他还是信我？”
陆惊南当然是信周缈。
周缈怎么可能看上柳旭明？
“这些都是周姑娘的一面之词，谁知道真相如何？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李明芙当然也只信自己师兄，她红着眼道，“况且，周姑娘已经断了我师兄一臂，难道还不够吗？”
“陆惊南，如果你要杀柳师兄，那就先杀了我！”
说着，她扬起修长的脖颈，闭上了眼睛。
陆惊南举起的手掌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