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缈双手环抱依着树干，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其实不用等待最后，她也能猜到结果。
她没受什么委屈，还废了柳旭明一只手，不过是受了一场羞辱调戏，哪里比得过李明芙的一条命？
孰轻孰重，陆惊南想必分得很清。
幽幽月色下，她的目光落在了青年迟迟未曾落下的手掌上，仿佛于无声中窥见了他心底的挣扎，也看见了那道逐渐朝另一个方向倾斜的天平。
周缈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和陆惊南还没现在这么风光，她才刚开始修炼，修为很低，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
他们才刚经历了一场追杀，陆惊南受了重伤，没有药，只能硬撑着。
两人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逃命时，他们遇到了一行纨绔子弟，其中为首的是城主之子，身份贵重。那些人看周缈生得好看，自然起了心思。
“小娘子生得这么美，何必跟着一个病秧子吃苦呢？”城主之子一双眼睛几乎落在了周缈的身上，完全不掩饰其欲望，“不如跟了本公子，我定然让你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以为周缈和陆惊南是一对情侣。
淫邪露骨的目光让人几欲作呕。但因着生了一身好皮相，才不过十来岁的周缈就已见惯了，几乎已经麻木。
对于如何应对，也早就熟悉。这行纨绔还不是她遇到的最难缠恶心的。
然而没等她反应，眼前银光一闪。
是陆惊南。
抽刀砍人，森寒剑光闪动，他毫不犹豫地砍掉了那纨绔的头。
以他们当时的情况，若是把事情闹大，定然会泄露行踪引来追杀。
但他没有任何迟疑。
他说:“阿缈，只要我在，无人能欺负你。”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灼热腥臭的鲜血撒了满地，周缈当时却只觉安心。
那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坚定的保护她。
此后很多年，周缈都记得那一幕，记得那句话。
可惜正如五指有长短，她与李明芙在陆惊南的心中当然也有轻重之分。
最终，陆惊南的举手的手还是落了下去，却没有拍在柳旭明的头上，而是落在了他的另一只手臂上。
他果真没有杀了柳旭明，只是又废了他的另一只手。饶是如此，李明芙也哭红了眼睛。
“噗——！”
激怒攻心之下，竟是喷了一口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陆惊南面色微变，快步走到李明芙身边，一只手扶住了少女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撑在她的背心之上，立刻渡了一股灵力过去。
他的心神已全在李明芙的身上了。
*
周缈并未表现出要柳旭明命的意思。见陆惊南如此处理，也没表达反对。这当然不是她宽容大度，想要柳旭明的命，她随时都可以自己动手。只是比起处理柳旭明这点小事，此刻她更想弄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那道护住她且逼退了男人的白光又是什么？
虽则白光救了她一命，看似是对她有好处，但未知的东西总归是不受控制的，周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变数。
她目光直直看着李玄。
感受到她的视线，李玄抬头，与她对视，滑动轮椅到了周缈身前，温声问：“周姑娘无碍吧？”
语气温和，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清淡平和。
那张俊美的面庞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口和血污。身上的气息也清爽干净，没有半分噬人的森然戾气。
是真正的李玄。
周缈确定自己当时闻到了血腥，确定那个男人是真的对自己的脸动了刀子，便是用上最好的灵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完全愈合不留一丝痕迹。
“王爷也看到了，我不是一个喜欢吃亏的人。”周缈轻笑了一声，手中刀虽已入鞘，但血腥之气未散。
柳旭明的断臂还清清楚楚的摆在地上。
确实是没吃一点亏。
若非他们三人出现得及时，现在落在地上的，怕就不仅是柳旭明的手了。
李玄的视线自那只断臂上一扫而过，面色平静。正仙宗与李氏皇室关系紧密，皇室子女但凡测出有修炼天赋，大都会拜入正仙宗。
李玄也没有例外。
当年，他是拜在了正仙宗的太上长老散云真人门下，论及风光比之李明芙更甚。十年前散云真人仙逝，李玄便接了长老一职，所以算起来也是柳旭明的师叔。
若他要为柳旭明撑腰，自是名正言顺。
他却至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甚至眼睁睁的看着陆惊南废了柳旭明的另一只手。
周缈问：“王爷以为我与柳旭明谁说了慌？我断了他的手臂，王爷不为弟子讨回公道？”
“未曾亲眼目睹，本王无法擅下结论。”李玄温声答，“修士斗法，难免会受伤。成王败寇，他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他人。”
“若心有不服，便该勤加苦练，自己去讨一个公道。”
这倒不像他平常会说的话。
周缈忽然弯腰，凑近了轮椅上的男人。李玄常年服药压制身上的毒，身上自带着一股药味儿，并不刺鼻，与他本身的气息融合，反倒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香味。
“王爷不好奇我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吗？”不等李玄回答，周缈率先道，“我遇到了一只很是厉害的妖鬼。妖鬼出现不稀奇，稀奇的是，那妖鬼竟生得与王爷一模一样。”
女子凑得极近。
呼吸间，全是姑娘家独有的馨香。
李玄睁眼便能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雪肤花颜，白得几乎透明，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了周缈身旁的位置，轻声道：“自是好奇。”
“连周姑娘都这般说，想来那只妖鬼定然很厉害。不知周姑娘又是如何脱困的？”
他的表情自然，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似乎只有纯然的好奇和疑惑。
周缈深深打量着他，视线久久未曾移开。
“周姑娘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玄问。
一边说，他一边低头似在检查。
周缈微微眯了眯眼，靠得越发近了一些，这般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竟像是她要去吻李玄。
“阿缈。”手腕忽地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强行的把周缈拉了起来，拉开了她与李玄的距离。
陆惊南脸色有些难看，质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周缈不喜欢他的语气，加之试探被他打断，心情越发糟糕。
“你不去照顾李明芙了？她的伤可还没好。”
“你在生气？”陆惊南心中的郁气却因她这句话散了许多，语气缓和了几分，“柳旭明没了双臂，相当于成了废人，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周缈扯了扯唇角，无所谓的‘嗯’了一声。
她现在没心情和陆惊南理论。
陆惊南看了看她，又问了她忽然失踪的事。周缈只说遇到了一只厉害的妖鬼，并未详说。
闻言，陆惊南眉头紧蹙，便说接下来他们最好时刻待在一起。
周缈不置可否。
有李明芙在，她不觉得陆惊南能做到。
事实也是如此。
李明芙本就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如今又受了伤，还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会忍耐？
她看不得陆惊南和周缈待一起，很快就借着伤又把陆惊南叫了过去。
周缈已然不在意。
既然暂时从李玄那里探不出什么消息，她便先把心思放在了这座犹如迷城的山林里。
准确的说，这周山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阵。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结果发现又回到了原点。
想要再探，雾气又加深了。这般情况下，他们只好又暂时歇下。
只是这一回，雾气竟比之前还要浓。点了火，火光也只能照亮周围半米，几乎无用。
周缈几人甚至连彼此都看不清。无奈，只能坐下等着雾气散去。
好在这一回，没再出什么意外。
在没有弄清楚那个男人之前，周缈也不准备再去找李玄。
她算着时间，大约是三个时辰，雾气散去了。
“柳师兄！”
雾散天亮的那一刻，李明芙悲痛欲绝的声音骤然划破长空。
周缈转头看去，却见柳旭明头身分离，早已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他的头颅滚落在一旁，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
周缈蹙起了眉。
便是陆惊南也脸色冷沉。
“是你，周缈，是你怀恨在心，杀了柳师兄是不是！”
李明芙痛哭了一阵，猛然抬首愤怒的看向周缈，大声质问。
不远处，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李玄身旁，却没人注意到。
一道结界不知何时隔开了他们。
李玄没有转头，声音微沉:“为什么要杀他？”
黑影笑了一声，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庞上满是诡邪之气，漫不经心地说:
“杀人，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