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彦只觉得一阵反胃。他签完字,回到等候区,腿一软就倒了下来,意识彻底模糊。
“柯彦?!!医生……叫医生!”
……
柯彦这一觉睡得很不真实。梦里,他和父母、奶奶、柯佑安一起拍了一张真正的全家福,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紧接着那张全家福就被撕碎,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影一个一个接连碎裂而后消失。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子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生病了没人过问,消失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冰箱里是发霉了的食物,厨房管道破裂许久没人管,他孤独地从自己的世界死去,世界上再也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柯彦觉得头痛欲裂,从梦魇中逃离,口中干渴,喉咙像刀割一样疼。
“醒了?”身旁只有司墨,扶他起来,端了水喂他:“你发烧了,刚吊完药。”
柯彦喝了几口水,喉咙才好一些:“安安……”
“三点四十分手术成功,安安被转到重症监护室了,小姨说可能要在监护室观察三天左右。”司墨温声道:“放心,一切都好好的,你绷太紧……”
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司墨脑子里嗡地一声。
傍晚的光线昏暗,病房开着刺眼的灯,气息交缠下,一双干燥的唇紧紧贴在一起。
司墨如同被定了身一般一动不敢动,积压了五年半的情绪忽然间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气氛急剧升温。
“柯彦……”他哑着声,伸手托住柯彦的脖颈。
柯彦闭着眼睛,眼尾闪着泪光。
这是柯彦数年来梦寐以求的尘埃落定。
*
心脏移植手术的风险不仅在于术中,术后也极其难熬。大概柯佑安的劫都在术前和术中历完了,在重症监护室连着三天心跳正常搏动、心脏泵血功能一点点恢复。
那颗十六岁的心脏,如今正鲜活地跳动在十岁的胸腔里。
司墨连着请了一周的假,整整一周都寸步不离地跟在柯彦身旁,让柯彦彻底没了脾气:“你要不先回去上班?我一个人可以的,而且还有小姨。”
“不太行,”司墨思考了一下,“想象了一下我人在公司,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柯彦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21床今天晚上就会住人进来,医院没地儿睡了。”
司墨:“我不管,你得对我负责。”
柯彦:“……你要不去食堂买个晚饭。”
“好。”司墨笑起来,拿着餐卡出门。
如今术后已有十天,柯佑安已经可以慢慢坐起来,下床走动两步了。她身上的水肿几乎完全消失,更显消瘦,骨瘦如柴的脸上却丝毫不显病色,每天都十分兴奋:“哥哥,医院住不下,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不行,”柯彦无奈,“要住满两周的。”
“你看,我都可以自己站了,还能自己走两步……我没问题的!”柯佑安试图证明自己,松开了扶着扶手的双手。
柯彦言简意赅:“遵医嘱。”
“……噢,好的。”柯佑安惯会看眼色,立刻转换话题:“不过,我的生日被漏掉了。”
柯彦盯着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头都没抬:“你可以许一个你能完成的愿望。”
柯佑安从枕头底下摸出牛皮纸信封:“可以去一趟这个姐姐的家吗?我想要一张她的照片。”
柯彦神色一顿,抬起头。
一般情况下器官捐献者和受捐者是不会有后续沟通的,但柯佑安的情况实在特殊,在与医院具体沟通后相对容易联系到捐献者的家人。
与其说这是一场双盲捐献,不如说是两束光的碰撞。
柯彦很感谢他们一家,但后续具体行动,还要看柯佑安如何选择。
半晌,他声音变得柔和:“等你再恢复一些,我帮你联系她的家人。”
柯佑安的晚饭仍然是林星辰亲自负责,饭点亲自送到房间,柯彦再也没担心过她吃饭的问题。
3月30号出院回家的时候,柯佑安已经完全可以独立吃饭下床上厕所,在病房里慢跑两趟都没什么问题。
林星辰为她准备了接风宴,邀请了所有她有好感的人,包括陈书仪一家。陈书仪又带了一只自然地理主题的笔记本送给她:“安安,这个笔记本跟上一个不同,我们真的要去每一页打卡哦,收集印章的那种。”
柯佑安重重点头:“一定会去的。”
许林在旁边叫唤:“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我们女生的事情,你一个男生掺和什么?上一边去。”
这天晚上回到卧室,柯佑安惊喜地看见了一副被精致画框装裱起来的油画。尺寸不算很大,挂在床头刚刚好,她差点尖叫出来,捂着嘴说不出话。
画面的背景是他们家,从左到右依次是爸爸、哥哥、她,还有妈妈。
他们都笑得很温柔,妈妈还轻轻把她搂进怀里。
她幻想了无数次被妈妈搂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
柯彦终于要复工了。今天是周日,明天是他复工的第一天。
晚上九点以后,大家各自散去,他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在各大搜索引擎中遨游。
“看半天了,分析出什么来了?”司墨坐在柯彦身旁,看着电脑屏幕。
柯彦说:“最近几年伦敦创意节影视广告方面的获奖作品,有大半都是公益广告类型的。除此以外就是可口可乐、苹果等全球闻名的商标,即便如此,它们的广告内容也离不开宣扬道德观。”
“没错。其实这么看下来,参赛作品代言什么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过内容创作、形式创新来打动人心。”司墨十分赞同他的说法。
“公司内部竞标是什么时候?竞标规则是什么?”
司墨挑起眉:“想中标?”
“当然想啊,咸鱼也有点抱负的好不好。”柯彦理所当然。
司墨:“噢,这样啊~”
“……”柯彦实诚地说:“参赛补贴和奖金都挺多的。”
他往后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安安这场手术到现在报销完花了快三十万,我家底没了啊哥,再不赚钱你金主就要带你喝西北风了。”
司墨笑起来:“那怎么办老板,别的金丝雀都跟着金主吃香的喝辣的,我喝西北风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的。”
柯彦打了个手势:“撸起袖子加油干!”
“说起这个,你什么时候把我们的情侣杯拉出小黑屋?”司墨连兴师问罪都可怜兮兮的:“它一个杯孤苦伶仃地被收在某未知区域,连光都见不得……”
柯彦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移开视线:“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啧。”司墨戏谑地看着他。
柯彦心虚地干咳一声:“别偏话题,竞标会是什么时候?”
司墨说:“初定的是七月二十号。创意节报名时间是六月底到八月底,交得晚了报名费太高,亏。”
“那还挺久的啊。”柯彦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办?三个组合作?”
司墨叹口气:“原本是想这么做的,但好像不太可行,二组不是很合群。”
这倒是在柯彦的意料之中。在华年工作了两年有余,柯彦看出来于副总监非常想要一个功劳全占的荣誉。
于一鸣将近四十岁,在A部这么个以年轻为特色的创意部显得格格不入,他还偏偏有一颗虚荣心,更不能接受有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总监成为他的直系上司。
所以他急需一个非常响亮的荣誉证明自己的价值,最好能提拔成总监,而非四十岁当个副总监还要被一个小辈管着。
“那就A部再弄一个小型竞标会好了,再比一比。”柯彦提议。
司墨也是这个想法。但他有几分担忧:“这样的话你的竞争压力岂不是又变大了?”
“……这么不相信我?”暖黄的灯光下,青年好看的眉眼弯起来,一如十九二十岁的青春昂扬。
司墨心头一动,机械地顺着他的话点头:“信。”
柯彦立刻感受到了这忽然暧昧的气氛。他不自在地坐直,摸了摸鼻子:“于副总监功利心太强,最近几年也没什么好的创意,他手下赵昌倒是有几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但于副总监觉得太标新立异了,选择了稳妥保底,所以他们的流量全都中规中矩的。”
“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好,能不能拿出成绩在A部脱颖而出,就看他本事了。”司墨咽了咽口水,有些口干舌燥。
不知不觉就十点了,洗漱完收拾好差不多十点半。柯彦从浴室出来,看着仍然坐在自己书桌前的司墨,忽地添了几分紧张:“你……早点休息?”
“好。”司墨关了手机,走进了他房间里的浴室。
柯彦:“……”
“能帮我拿套衣服么?”浴室门打开,司墨脑袋露出来,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柯彦心脏快跳几分,哗啦打开衣柜。他没有专门的睡衣,即便上次给司墨那套也是柔软一些的白T短裤。他挑了挑,拿出衣服后,视线忽然注意到衣柜格子里整齐码着的内裤。
司墨并没有直接要求内裤,虽然洗手间有洗衣机和烘干机,但烘干机烘完的衣服也是热热的潮潮的,不如阳光晒干的舒服……
“衣柜里有什么啊?”司墨戏谑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勾的你魂儿都没了?”
“啊,这就来。”柯彦心跳一乱,连忙拿了衣服到浴室。
司墨衣服已经脱了,只在下半身围了条白色浴巾,劲瘦有力的肌肉线条延伸到腰线,往下隐没在浴巾的褶皱中。
柯彦一瞬间气血翻涌,耳根立刻红了起来。
“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司墨计谋得逞,心里早就爽翻了天,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去拿柯彦怀里的衣服。
在看到那条深蓝色条纹内裤时,他深吸了一口气。
柯彦反应过来,把衣服一股脑塞过去:“是、是新的,没穿过,你下次过来住的话,记、记得自己带些换洗衣物。”
他已经局促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扭头就想跑,被司墨扣住手腕。
随后只觉得被大力一拉,人就被抵在了洗漱台和司墨之间,司墨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按在台上。
“……”荷尔蒙瞬间爆棚,属于司墨的清冽气息完全包裹住他,柯彦喉结动了动。
司墨音色一下子沉了好多,在小小的浴室里格外勾人:“这么久了,你还没给我一个正式的答复呢。我们这样算什么?复合了么?”
柯彦能清楚地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他张了张嘴,不太好意思说出来,那抹绯红已经蔓延到了耳尖,看起来软软热热的。
司墨笑起来,抽出手拨弄几下他的耳垂,凑近道:“五年半了,对我的考验再怎样也足够了吧?复合吧宝贝儿,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