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云端中,柳暗花最熟悉的就是从逐情谷到邙崖的这条路。
夜半钟声一响,所有的弟子都回到自己的院子,而其中一个冒牌弟子却掐着时间踱步出了别院。
但不等他走多远,一道熟悉的气息就跟着贴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依旧欠欠的腔调。
“阿絮!你去哪儿啊?怎么又给我落下了?”
松鹤年从他身后伸出手,搭在师弟单薄的肩膀上,嘴上说的轻,胳膊却落得重。
他这话说的奇怪,柳暗花记性好,自打他进了四方之后,松鹤年就阴魂不散的在他身边晃,何来‘又’一说?
柳暗花不接话,松鹤年习以为常,没发觉自己失言,步履轻快的贴在少年身上跟着走。
“瞎走走。”柳暗花微一思索,说道,“你不是仰慕庄臣真人吗?那这条路你应当熟悉啊?”
松鹤年一愣,他没想到柳暗花能绕到这个话题上。
不过他也没否认,这条路他虽然不熟悉,可邙崖那个地方,却早就记住了形只影单的身形。
郁蘅自身修为过高,云端根本承受不了神龙的到来,所以每每都是一道神识幻化立足于峭壁前,凝视满是禁制的崖底。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人想过一探究竟,有的是冲着金鼎飞升路,有的是冲着当年十四个九重天仙人的骸骨。
但无人生还。
无尽深渊如血淋淋的巨口,不因岁月而淡去那股萧瑟寒意,旁人皆避及三尺可郁蘅却独独怀念这股苍莽。
毕竟那孩子走的时候,即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什么,唯一能算个念想的,就剩那片小小的沧川琉璃镜。
察觉贴在后背上的胸膛微微颤动,柳暗花微微一怔,不知道他随口一问引发了什么,让松鹤年突然没了动静。
无情道对他人情绪波动最为敏感,夜幕中缓缓沉下的还有那股莫名的悲伤,顺着肩膀上的胳膊渐渐压得少年也有些窒息。
他赶紧拍了拍变得冰冷的手,试图将松鹤年从思绪中唤醒,可后者却突然反握住他的手,牢牢捏住。
“我对邙崖更熟悉。”
松鹤年闷声掩盖话中落寞,可他也知道无情道面前皆为徒劳。
柳暗花皱着眉头思考他言下之意,试探性的问道:“你……有关系很好的人,在那里出意外了?”
他话音一落,就感觉捏着自己的手逐渐回温。
松鹤年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放开了少年被捏红的腕骨,转而落到更加顺手的腰上,然后在他耳边‘嗯’了一声,权当默认。
突如其来的热度把柳暗花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一肘子戳向身后的人,把松鹤年疼的又是一声闷哼,可愣是没撒手。
“你怎么老动手动脚的?”柳暗花没多挣扎,问道。
“喜欢呀。” 松鹤年的回答比前者预料的还要直接。
“喜欢动手动脚?”柳暗花难以置信,不着痕迹的岔开了不对劲的氛围。
“喜欢你。”但松鹤年这次没有给面子,允自说道。
柳暗花无言回望,伪造出来的眼中写满了无语,显然对师兄的话没有半分信任,也对月黑风高暧昧的氛围更是不屑一顾。
松鹤年有点无奈,他家孩子长大了,修炼无情道之后更加不好逗了。
他突然有点痛恨自己往昔少言寡语,不然怎么会有今天。
“你要跟着就跟着,少瞎——”
柳暗花话音戛然而止,懒洋洋的神色陡然一扫而空,心念一动,一面硕大的镜子拔地而起挡在二人身前,硬生生扛下了虚空中突如其来的攻击。
松鹤年看着瞬息发生的波动,面色不变的看向虚空中的人影,松开了搂着少年的手。
收回自己的镜面,来人模样落在柳暗花的神识中,让他面色越发严肃。
这种灵力波动让他有些熟悉,但这个人早该在百年前消散与天地,怎么会依旧有这样的东西残留。
“咦?你有两下子,也是去金鼎找飞升契机吗?”
来人开口声音难辨雌雄,可随着他走近,二人都无声中辨认出他的身份——他这副皮囊的身份。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门中禁地?”
柳暗花背在身后的手源源不断的蓄着力,松鹤年能感觉到前些日子达到化神大圆满的人,此时身上的杀意已然鼎盛。
面前这个人穿着坎离的衣服,他虽然不知道这弟子姓名,可也确定四象座下弟子无人有这样的实力。
“一介散修罢了,只是想寻觅飞升之路。”
他话音一落,二人皆沉默。
这真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们还强。
但他如果只是鬼扯,柳暗花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既然敢暴露寻找金鼎这件事,那就有点蠢了。
毕竟金鼎里到底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之所以邙崖底被极寒禁制层层封印,就是宫越鞅以自身□□为引,想要彻底杜绝金鼎中魔兽被放出来的可能性
“散修啊,那你挺有想法的。”松鹤年突然阴阳怪气的说道。
“哎呀,谁不想去那九重天呢?”那人说的很真诚。
“你大老远从九重天下来,不会是想把金鼎毁了,杜绝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上天的可能性吧?九重天仙人都这般不要脸?”柳暗花开口直言。
来人一愣,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开口之人身上,想起来适才就是这小孩莫名其妙挡了他一击,心下也是多了分警惕。
随着他手中符咒亮起,他身后莫名多了几个僵硬的身影,更是让二人满头问号。
药人?
松鹤年和柳暗花心中同时响起这个名词。
突然响起的笛声明明悠扬,入耳却只觉呕哑嘲哳难为听。
此人以笛声为引,操控着药人向两个少阴弟子扑去。
熟悉的操作让柳暗花脸色一沉,几乎是瞬间,来自化神大圆满的一掌摧枯拉朽般拍向半空中的人,连带着无数细碎尖锐的镜片呼啸而去,一击必杀之意再清楚不过。
那人也是吓了一跳,合掌迅速躲避,却依旧被锋利的小玩意划出道道伤口。
这一次,他看清了少年灵力催动的物件到底是什么,不由皱起了眉。
他并不知道,他的迟疑落在柳暗花的识海中,反而让让后者松了口气。
当年附在韩阳身上的那道姬华魂魄是认得沧川琉璃镜的,可来人这份惊疑不似作假,那就应当是另一道怨念了。
但他迟疑,不代表一击未中的人会迟疑。
还没看清少年身形,下一秒柳暗花就已近在咫尺,他随手从储物间中抽出的剑不减磅礴剑意,随着银月缎于月下飘舞,那尖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来人胸膛。
若非他紧急关头替换了自己和药人的位置,怕是早已一剑穿心。
药人血液乃剧毒之物,看着少年白皙面颊沾上黑紫色血浆,那人暗自得意之时微微放下心来,转而提着笛子就刺向另一个弟子。
剑悬素影不留风痕,利落婉转人头落地,柳暗花一把抽出几枚药丹收好,转而才去关注下面的情况。
说实话,不管是谁夺舍或者控制了汤铎,都是一顶一的蠢。
不然怎么会想起来招惹松鹤年。
“没事吧?”看少年提剑归来,松鹤年盯着他面上未干血液,皱眉问道。
“没事。”他的身体从不怕这些东西,柳暗花只是随手擦了擦,没当一回事。
见他面色不虞,被松鹤年一剑钉在地上的人满脸不可思议,这药王庙现在手艺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松鹤年自然知道药人血毒性强,所以依然有点不放心的上手擦了擦被溅到的地方。
柳暗花有点猝不及防,没躲掉,只感觉被指腹搓揉的地方有些隐隐发烫。
不过当即还是先关注一下地上的人。
“你这药人哪儿弄来的?”松鹤年听见他问。
汤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一直死死地盯着苍白的少年,显然是不打算暴露任何线索。
柳暗花只感觉火大,接过松鹤年的剑使劲儿钻了钻,可明显鸠占鹊巢的魂魄不为所动,吐血吐得像喷泉了也只是瞪着眼睛。
不过也不是全然一无所获,松鹤年注意到这名四象弟子身上逐渐冒出丝丝魔气,心下也有了眉目。
他另一边放进鬼门关的分身同样是跟着药人找过去的,却和这边的答案不太一样。
因为他在黄泉之下找到了一个老朋友,从而了解到眼下这个怨魂来自何方。
就见面无表情的柳暗花对着汤铎突然笑了一声,转而取出上次那把有锁魂阵的短刀,突然朝着自己心窝上就来了一下。
由于发生的太快而没反应过来的松鹤年:!!!
不过不等他有什么动作,拔出匕首的人就着沾血的刃,反手就插进了汤铎金丹所在的位置。
顿时,那个不对劲的魂魄率先挣扎了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黑气从他七窍中冒出,争先恐后的想要跑,却都撞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网,再被束缚于其中,最终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球落在松鹤年手中。
“这不是魂魄夺舍。”松鹤年端详了一下手里的脏东西,解释道,“只是一道魔气。”
“那也是被人操控的魔气,多大怨念啊?一道魔气都能这样了。”柳暗花没有质疑,他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不然死前也不会吃那么多次亏。
“不好说,但是跟楼外楼那些非同源。”松鹤年知道他所想,补充道。
“啊,那就不是冲着水流煞的,真是为了金鼎啊……”柳暗花若有所思的搓搓下巴,不禁嘀咕,“又要干嘛啊真服了……”
“现在怎么办?回去吗?哎呀他怎么还不醒?”松鹤年踢了踢半死不活的汤铎,好好地晚上就这么被搅和了。
“先弄回去吧,毕竟是你们九重天的人。”柳暗花已经想到了陆天恕的名字,不知道对方认不认识这个汤铎。
本来要去邙崖的二人出师未捷身先死,半路带了个拖油瓶就先回了别院,以至于错过了比他们晚了些才到达战场的秦琴。
看着没消除干净的药人残骸,秦琴皱了皱眉,用传声符先跟商宇说了一声,又独自搜寻起师弟的踪迹。
回到院子的二人其实谁也没管昏迷不醒的人,松鹤年目送柳暗花心情沉重的‘啪’一声关上门,无奈的同情了一下自已的孤独,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但好在他上回在楼外楼就系在师弟手上的金线依旧,那头传来的寒意让他稍微放心几分,撑着头就开始观摩柳暗花在屋内的举动。
这一看,可就挪不开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