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回到自己榻上的人领口大开，适才匕首没入之处已然愈合，只剩心口上两道狰狞的剑疤暴露在空气中，看得松鹤年呼吸一窒。一宽一窄，一浅一深，都很有辨识度。因此他能一眼说出，哪道属于泣荣，哪道来自他的便宜师兄。
“你要干什么？”
松鹤年被他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
“说话，不然我再捅你一刀。”
好在柳暗花很快继续说，对着自己的伤疤说。
少年等待着识海中的声音响起，好半天可算是听到了点动静。
‘那道魔气是姬华的，你为什么让松鹤年拿走？’识海中，一团黑漆漆的心魔问到。
“一道魔气而已，要是他的分魂在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柳暗花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魔气也能查到本体，你不想找他？’柳暗花的心魔和旁人的不太一样。
“我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我现在又打不过他，哭逢也不在，送死啊。”柳暗花神情恹恹的说。
‘你觉得只有你在找他？’心魔又问道。
“那不然——”
柳暗花刚准备反驳，就卡住了。
松鹤年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至今不清楚，可若是他能判断出来那道魔气属于姬华……
不等他想到底，隔壁房间的情况就已经被他用神识探查清楚了，该在的都在，也没什么不该在的。
却听心魔又说：‘不然怎么说你现在修为太差，他就是个分身你没察觉出来？’
柳暗花神色一僵：“分身！？他一直就是个分身吗？”
心魔显然在嘲笑他大不如从前：‘你从第一面碰到他，就是个分身而已。’
柳暗花：“妈的。”
隔壁房只能听到柳暗花说话的松鹤年一听到‘分身’二字，就知道出事了。
再一听无情道骂脏话了，完了。
不过那边的对话还没结束。
心魔继续火上浇油：‘他是个分身你也打不过。’
气急败坏的无情道：“你闭嘴，我迟早打得过。”
由于已经有了猜测所以不瞎说话的心魔：‘不好说。’
难以置信的柳暗花：“你什么意思？不帮我就算了，说两句好的也不行？”
心魔：‘我实话实说而已，你又不抓紧修炼，又不找剑的。’
柳暗花：“修炼？你作为我的心魔好意思说我不修炼？”
隔壁松鹤年：？
这孩子怎么再跟心魔聊天？
心魔又说：‘你既不愿意再做魔修，那就得好好修炼，此处灵力不比不灭峰，你总不能化神期回九重天讨打吧？’
柳暗花心情一沉：“倒也是头一次发现他们修炼如此不易。”
心魔似乎叹了口气，安慰道：‘你虽然根骨好，但也是第一次接触无情道，这等修炼速度已然羡煞旁人，只是不及你当年罢了。’
柳暗花并没有被安慰道：“其实……无情入道，以我的情况，修魔是最快的。”
顿时，心魔的话风变了：‘不行。’
不等他张嘴，心魔又说：‘想也不行，难道你要用魔修的身份回不灭峰？’
柳暗花撇撇嘴：“好好好，不修不修，你怎么比我还讨厌修魔？”
这一次柳暗花的问题没有立刻被回答，似乎是把心魔问住了。
毕竟心魔这个东西的存在，一般来说就是引诱修士走火入魔的根源。可他这个心魔就很有意思，向来抵制他沾边他曾经熟悉的不得了的功法。
松鹤年听得心惊肉跳的，这怎么说着说着还修魔了。
过了会，他还以为心魔不打算理他了，才又听到回答：‘你之前入魔的时候，一点都不开心，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闻言，柳暗花愣了好一会，才随口反驳道：“瞎说，我只是怕他生气而已。”
心魔鄙视道：‘有区别吗？他若生气你最不开心。’
这一次沉默的变成了本体，他头一次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魔似乎比他更了解自己。
他不禁苦中作乐一笑，也比他更敢面对自己。
柳暗花突然召出一面镜子，转而卸下所有的伪装，对心魔说到：“你小时候说我长得跟以前一样，现在呢？”
心魔确实有双健康的眼睛，所以只是瞥了一眼镜子中的少年，就给出了答案：‘一样好看。’
殊不知，在镜子投射出少年真实模样的瞬间，松鹤年就呆住了。
他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再见到这张脸。
初见柳暗花站在结界前回头，他只是凭借直觉便一眼认出了他。
却不想，原来记忆中的人依旧是这副模样。
除了那双眼睛。
不见血色桃花，唯余煞白。
但是没关系，若非那双眼睛，他的阿蛮也不会经历那么多。
“那就好。”
闻言，柳暗花手一挥就换回了柳絮那张脸，心魔夸得很到位，他心情好了不少。
但今夜毫无睡意的人显然是打算和自己的心魔多聊一会，毕竟心魔也难得愿意搭理自己。
松鹤年就一直这么听着，从自言自语般的对话中听着柳暗花的碎碎念，突然就有点羡慕他的心魔。
不过他并不知道，没过多长时间，他就亲眼见到了这个心魔，并且再没有羡慕的心思了。
柳暗花知道，与自己无情道共存的心魔其实已经越发独立自己而存在，所以他话里话中催促自己好好修炼的道理并没有错。
他自身道行越深，心魔道行也越深，他俩分的也越开，到时候能够独立化形的心魔才能够真正为他所用。
不然他如若不入魔，心魔的存在只是自言自语的对象罢了。
另一边一路追着药人灵力到了黄泉下，鬼差们也不敢对来人加以阻拦，便让他顺利地见到了被压在孽灵鼎下的亡魂。
说实话，与他所料相差无几，毕竟那东西专门引他过来，能想到这一招的人没几个。
但一看到这张脸，郁蘅眸中凉意只增不减。
镜蘅仙尊无论站在何处都是最为突出的那一个，所以孽灵鼎中的亡魂也一眼看到了的人。
见他不愿再上前半步，韩阳也不意外，毕竟事情闹成这样，能把他引过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药人术。”面对昔日师兄，郁蘅依旧惜字如金。
“我不会，我只是发觉我还能牵动之前的残骸罢了，那里面现在的人会用。”韩阳回答道。
郁蘅微微颔首，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韩阳认知中的人素来话少，顶着这个视线继续说：“是姬华，他从妄岩秘境开始就与我共生了。”
郁蘅倒不意外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只不过此时他脑海中突兀联想道的，却是之前拜访灭魂海时，逆流风提到的话。
“为何？”
像韩阳这样的人，除非主动接纳，不然不论是多么强大的上古残魂，都很难能够侵蚀他的心智完成夺舍。
“当时我以为是姬华的传承，他说他有法子能让疏桐回来，但是永生草只有极北之地才有，可那处地方只要宫越鞅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打开。”韩阳叹了口气，第一次讲出了当时在妄岩秘境的过往，三言两语就把郁蘅搞得火更大了。
“呵，拿活人换死人？你怎么敢动阿蛮的？”镜蘅仙尊眼中尽是鄙夷。
“我没有，疏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宫臣蛮也是我的师侄。”韩阳深吸了口气，辩解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可后者完全不在乎他这鬼话，所以韩阳咬咬牙，只能说回正事。
“那个姬华根本就不是什么传承，他只是执念成魔留在世间的怨念而已，而且他会出现在妄岩秘境，是因为往生要塞万魂窟被人打开了。”
“四象算出来的每一步都成了真，尤其是关于宫越鞅叛出师门，一步成魔，屠杀——”
“说点有用的。”郁蘅毫不犹豫打断他。
不管韩阳现在是什么状态，如果在让他听见这张嘴里出现阿蛮的名字，他都会让这位‘故人’彻底消失的。
“姬华也是被人操控的，他们想要无相眸，我虽然不知道那双眼睛到底能看见什么，但他看到的东西必然和给我们的天命不一样。”韩阳在师弟死水般的视线中不禁有些瑟缩，“他背后的人叫紫阳，我不曾查到过这个名字，但他行动受限，而且被宫臣蛮最终摆了一道，没有机会除掉你。”
“姬华在哪儿？”郁蘅问。
“他在……”韩阳刚发出个声，却突然死死地瞪大了眼睛，再说不出话。
霎时，整个鬼门关都感受到了两股天崩般的灵力从孽灵鼎附近扩散开，整得整条黄泉波涛汹涌，硕大的鬼府大有坍塌之势。
鬼差逃窜，可这地底战况愈盛。
郁蘅反应很快，韩阳状况一不对，分身的位置就已经被真身顶替，因而瞬间出鞘的泣荣就这么与姬华的无鸣刀撞在了一起。
真真正正两个仙人的一击将将平手，虽然都没有出全力，可也让鬼门关遭大罪了。
他能看出来，现在韩阳身体中的怨念是新入体不久，所以应当是紫阳新培养的，不然也不会在植入后还能被韩阳短暂的操控。
将这道怨念斩杀并不困难，可要想控制住这道怨念就有点费劲儿了。
郁蘅垂下眸子，抬手便是生灵灭，以神龙金血为引囚禁一方天地，无人生还。
显然，姬华没见过这东西。
更显然，怨念怕极了此等圣洁之物。
不等泣荣毁天灭地，就已经开始思索脱身之法，恰恰中了郁蘅的套。
但就在剑气入魂之时，姬华却诡异的停下了脚步，突然捏爆了自己的元神，逼得郁蘅硬接下这一击。
终究还是上古大能，后者有些猝不及防，却还是锁住了那残留的一点怨念，带着这一趟的答案回了不灭峰。
镜蘅仙尊离去，这孽灵鼎也没剩什么了，鬼差却也不敢靠近此处，只能等十面阎罗布下结界，鬼门关才勉强能待鬼。
韩阳的话再次佐证了郁蘅的思路，当年一纸天象引发双方交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天道给出的种种预测被宫越鞅一件件落实，但是少年心善没有释放万魂恶鬼，四象那群人为了保证自身权威，硬是和养心殿那群人联手创造出假象，逼着世人对宫越鞅兵戎相见。
要他说，那孩子那时候还是年轻。
不然怎么没把那群只知道动嘴皮子老东西一并杀干净。
这些正派修士千百年来永远是这样，郁蘅盯着那股不老实的怨念满眼阴郁，看不得他人半点好，容不得自己半点不好。
若非他们是实在太没本事，紫阳估计早就笑醒了。
说起紫阳，韩阳不曾查到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九重天的所有记载上都没有。
可这不代表神龙不知道。
他这些年来模糊的记忆逐渐恢复，‘天外囚徒’这个名号正好和紫阳相呼应。
他大概只是轻巧利用姬华对飞升的执着，就让如此大能为他所用，一并来对付他在这片土地上唯一忌惮的天外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