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水流煞原来的说法,李魁座下清净,应当是个自己修炼的好地方。

    可事实恰好相反。

    李魁手边资源确实多,人也大方,但他那个大弟子孙芸,却有点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

    不大懂人情世故的水流煞默默避其锋芒,躲到了陈希那里去修炼。连他的直觉都告诉他,这大师姐看他的眼神除了怨恨更是怨恨,且一天天愈演愈烈。

    陈希不明所以,但自己的师傅也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便将自己揽进内门的水流煞留了下来。

    在听完小师弟的遭遇之后,一颗八卦之魂再度熊熊燃烧。

    水流煞也不知道他在燃什么。

    可入定之际,听见了这不对劲儿师徒情究竟不对劲儿在哪儿后,水流煞心念一动,在识海中轻声将此事告知了那道神识。

    那柳暗花可太知道陈希在燃什么了。

    但他笑笑后,知晓水流煞对此不感兴趣,没多说,只是交代他之后去花云秘境当心点孙芸,尽量跟着陈希不要乱跑。

    虽然柳暗花没多说,早就熟悉公子心情的人也知道,之后可与他多讲些李魁和孙芸的事情。

    但水流煞不知道,柳暗花哪止是有兴趣,那是太有兴趣了。

    有兴趣到‘噌’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把一旁盯着他许久的松鹤年吓了一跳。

    “做……做噩梦了?”松鹤年迟疑的问道。

    边问边打量师弟贼兮兮的面孔,又感觉不像,倒像是生了什么鬼点子。

    “什么?哎?”

    柳暗花倒是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也没听清他问了什么,只是有点惊讶的望了过去。面色虽然苍白依旧,可与噩梦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二人对视皆沉默,最终还是柳暗花先破功,无奈的问道:“你怎么又在这儿?”

    自打上回不小心在院中睡着了之后,柳暗花就决定以后有空还是多睡睡觉,反正修炼也不差这一会。

    可不知道什么毛病,他睡觉的时候老有人来拜访,也不喊他,纯拜访,就往哪儿一坐等着他醒。

    “你做噩梦了?”松鹤年回避了他的问题,打定主意是不准备在这件事上让步了,于是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

    “……我?做噩梦?”柳暗花稍微哽了一下,“我修无情道。”

    “无情道咋了,那也会做噩梦啊,你看着可不像什么六根清净的人。”松鹤年不为所动,但也确认了少年无碍。

    柳暗花刚欲辩驳,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猛地闭上嘴,狐疑的皱起眉头。

    世人都以无情道为修炼捷径,可古往今来用尽各种偏门左道,能入道之人少之又少,更不要说道心大成。无情道功法世间少见是其一,凡人欲登天之贪婪是其二,这其三就是对‘无情’二字的误解。

    柳暗花能知道这些事,便是因为世间唯一一位无情入道,修至仙人境界的大能唤作郁蘅。

    那松鹤年又是……

    察觉到少年危险的停顿,前者自知失言,迅速找补:“难道无情道真的是斩七情断六欲?那师弟怎么连口腹之欲都没戒掉?”

    柳暗花:……

    他故意这么搅和一下,虽然没有打消柳暗花早已根深蒂固的疑心,但好说好歹是先跳过了这个话题,说到了花云秘境上。

    花云秘境正如其名,是由一只叫花云的九尾狐妖怨念遗落而成,多半也是曾经跟着魔兽灾一起从九重天落下来的,现下因为天道演变浮出水面。九尾狐妖擅幻术,幻境见人心,而人心则是天底下作为杀人不眨眼之利器,不过几段影射的画面就能勾起心魔横生,扰人心智迷失于幻境之中。

    这是对于那些普通修士而言的。

    若是对于那些修为高的,还带着心魔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执念越深,修为越高,心魔越强,这幻境恰恰就能模仿心魔,越发栩栩如生。

    说起这幻术,九尾狐一族天赋如此,便被修士们视为眼中钉。可真要说起来,这世间又有谁比得上,一手沧川琉璃镜玩的出神入化的庄臣真人?

    彼时刚听说这秘境为幻术时,心下藏着事的人确实有些迟疑。

    可一听这位置,属于宫越鞅的底气就又回来了。

    听着师兄对此处的评价,柳暗花默默思考了一下最坏的情况,默默惋惜了一下此次同行的那么多青年才俊,思考避开这些小崽子的可能性。

    只能说是生不逢时,正好碰上他进去,若真塌了可不能怪他啊。

    “我知晓阿絮无情道心坚不可摧,自然无畏幻境这种小儿玩闹的东西,到时进去后还得仰仗师弟了。”松鹤年一席话说的漂亮,根本没给在打小九九的人拒绝的机会,就再次赖上了。

    反应过来听到什么的人也不生气,只是好半天挤出个笑容,就差把‘那你可跟好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没来由的,松鹤年感觉大热天的有点冒冷汗,心下却渐渐明白过来这古怪的笑容来自何方。

    顿时,嬉皮笑脸的大师兄裂开了。

    不能,真有心魔吧?

    再想想之前几次黑痕下欢腾的魔气,好像还真有。

    他这无情道怎么修的到底?

    这心魔会是什么呢?

    哎呀,好难猜啊。

    完了。

    柳暗花不知师兄一番心理斗争,反倒是有些好奇,若是喜闻乐见的场面真的出现,这见多识广的大师兄不会认不出来吧?

    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再试试他。要真有问题,那就跟着这妖族幻境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不过在进花云秘境之前,还有件事要干。

    柳暗花笑容难抑,也没纠结松鹤年奇奇怪怪的状态,下榻之后都保持着今日的好心情,就等着松鹤年问呢。

    然后松鹤年就问了:“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柳暗花:“梦到个乐子。”

    松鹤年很给面子:“怎么说?”

    柳暗花:“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松鹤年依旧给面子:“去验证验证?”

    柳暗花:“是得去看看,你不问问在哪儿?”

    松鹤年就喜欢哄着他说话:“在哪儿我都跟着去看。”

    柳暗花心满意足:“走。”

    注视着少年仰着头的模样,松鹤年心下一软,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靠向白皙的脸颊,却在近在咫尺时,硬生生转向随风而动的发丝。

    不过下一秒,不等松鹤年欲盖弥彰,早有察觉的人突然偏过头,将依旧冰冷的侧脸贴上滚烫的手。

    猝不及防的人僵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却愣是没移开越界的手,压抑着目光中的期待,静静地看着他祈求多年的画面。

    “哎呀,这是干嘛?”柳暗花难得话音轻佻寻味,听得后者心尖颤了颤,指尖也颤了颤,“头发都已经满足不了师兄了啊?”

    闻言,松鹤年一把抽回手,边在袖中慢捻余味,边佯装平静地说:“阿絮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何来满不满足一处?”

    无情道被他说的一脸匪夷所思,鸡皮疙瘩直冒:“谢师兄厚爱。”

    松鹤年不知见好就收几个字如何写,反倒是大着胆子问:“阿絮如此疏远我,可是心中已有佳人?”

    下一秒,松鹤年就知道,自己应该见好就收的。

    就见少年郎四周顿时沉了下来,明明正值酷暑,乍一瞧这小小院子,还道是秋去冬欲来,莫名没了人烟气。

    “对不起,阿絮,师兄不问了,你莫要……”

    “自是有的。”

    柳暗花的回答不带犹豫,可这直言不讳却让后者心情急转直下。

    不过开口之人不知道,这把刀一下穿过了两颗近在咫尺的心脏。

    “你别生气,我以后不瞎说了。”松鹤年轻轻拽了拽他一尘不染的袖角,小声央求道。

    “没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柳暗花似乎盯着空气出神,可一片漆黑中又渐渐刻画魂牵梦绕眉眼。

    少年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一笑,乍如枯木逢春,片刻秋晚恍若隔世,皆化于梅香。

    松鹤年这才有所放松,可不等他再岔开话题,柳暗花突如其来补充道——

    “那是世间最好的人。”

    松鹤年不禁哑然,捏着师弟袖袍的手紧了又松,属实不知道自己的到底有哪里好了。

    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养孩子,连坦白那一点点念想都做不到,怎么值得他一往情深。

    “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能得到阿絮喜欢,那只能是最好的。”

    正在生自己闷气的人,冷不丁听见柳暗花阴恻恻的一问,明知他看不见,脑袋还摇的像个拨浪鼓,斩钉截铁的仿佛刚刚唾弃自己的不是他一样。

    他哪敢不这么说,他虽然有点心不在焉,但是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下,他早将这些话术烂熟于心。

    这回答但凡让柳暗花有那么点不合心意,那下一次向他飞来的就是沧川琉璃镜了。

    不等他多想,刚刚还在念叨的沧川琉璃镜就这么拔地而起,树立在二人眼前,好不威风。

    见状,松鹤年愣了愣,但有了前车之鉴他现在是再不敢随便说话了,老老实实就跟着师弟迈入镜子。

    不过,在身后传送镜面关闭的瞬间,走在前面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头看向没吱声的人。

    接收到柳暗花难以置信的询问,松鹤年有点心虚的说道:“哎呀,反正总归要发现的。”

    是了,进入镜中世界的后,原先留在望天台上的伪装就这么消失了。

    四方之中但凡是个没有眼疾的,都能直面这震撼一幕,看着屹立千年的宗门神器只剩断壁残垣。

    “算了,到时候直接进秘境吧。”柳暗花也捂脸,一不小心把这这事儿给忘了。

    算上前前后后几百年,这还是松鹤年第一次踏入这镜中廊,虽然只是作为一道分身,可面上好奇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昔日少阴大师兄异常沉默,再好奇也只是东看看西看看,很快就跟着前者出了这块地方。

    一落地,就把正在研究最后一式剑诀的水流煞吓了一跳。

    “哟,进度很快嘛。”柳暗花微微一探,就能看出水流煞逐渐沉淀下来的金元修为,对逐情谷的评价稍微好了一点点。

    “实践出真知。”水流煞突兀的说。

    柳暗花听得一乐,知道这小子跟孙芸没少干架。

    即使陈希帮着他,那孙芸毕竟是李魁座下大弟子,天资卓越不说又被骄纵惯了,跟自己师弟切磋,其他同门也不敢多说话。

    但别的不说,孙芸得七星剑真传,和水流煞交手确实有些意外的作用。

    “你这练得越快,她越要打你啊。”

    柳暗花一勾手,躺在榻上的墨虬就乖乖飞了过来,落在前者手上。能把青河剑练到最后一诀,那证明剑意已成型,虽还不够凌厉,可对于尚在金元得人来说,已然羡煞旁人。

    水流煞不懂他的话,可事实确实如此,他稳扎稳打练剑,偏生修为稳扎稳打升的飞快,把频频找他‘切磋’的师姐看的越发生气。

    “我打不过她。”水流煞不会跟师姐动真格。

    “暂时的而已。”柳暗花嗤笑了一声,把剑还给他,“切磋不用墨虬,发现什么了?”

    “剑气所伤应不伤筋骨,可墨虬下伤者皆惨痛。”水流煞回答。

    一直保持着低存在感的松鹤年眯着眼睛打量这一人一剑,听他这么说更是浅浅皱起眉,狐疑的视线落到柳暗花身上,也在等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