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一如往日热闹,白施怡看戏听曲好不快活,一看到陆天恕回楼,搂着酒坛扬了扬就冲他招呼。
可这遥遥一望触及陆天恕面色铁青,后者暗道不妙,视线微移就瞥见了那一黑一白两位玉面郎君。
二人淡笑似云,于人潮中更是衬出一席仙风道骨不落凡尘,可旁人惊羡之姿落在白施怡眼中,只让姑娘眼前一黑。
这瘟神怎么又来了。
似是察觉到白施怡咬牙切齿的注视,松鹤年轻飘飘的冲阁楼扔去一瞥,把后者吓得迅速一扭头,不多望。
这已经是近来楼外楼不知第几次清楼了,可此次缘由却和之前不同。
两个少阴弟子很是自便的往桌边一坐,仿若黑白无常般,把身为楼主的陆天恕搞得浑身不自在。
白施怡和易言不知三人间发生何事,可易言秉持着来者是客的道理,又想起上回松鹤年来买的乳鸽,就顺便招呼后厨搞了桌类似膳食上来。
柳暗花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灵得很。一闻到熟悉的味道,不由向身侧人偏偏头。
这还是师弟发觉他故意遛他玩之后,第一次主动‘看’他。
松鹤年顿时松了口气,有台阶就赶紧下,循着师弟的口味就给他扒拉菜,眼底笑意压都压不住。
陆天恕:……
白施怡:……
易言:哇……
易言清了清嗓子,还是主动当和事佬,不希望楼外楼和松鹤年这样的奇人结下梁子。
“不知二位此次与九渊一同回来,是否有楼外楼能帮上忙的?”
易言打小就会说话,柳暗花心念一动,就朝自己以前的师兄看去,虽可惜看不清他样貌,但好在早已烂熟于心。
松鹤年知他所想,目色温润若水,曾经那些小豆丁在山下乱跑的样子也是跃然于脑海。和他预料的一样,柳暗花可能不会给陆天恕什么好脸色,但绝对不会半分为难易言。
就听师弟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陆楼主借用我门天河磐看的东西,我们很好奇。”
易言一愣,扫了一眼自己的道侣,犹豫着问道:“他……他不……”
“我已告知我探查魔气来源,可您死揪着我不放……”陆天恕张口就要把柳暗花的问题堵回去。
“你一介四象大弟子,查个魔气来源还得靠天河磐?说出去有些招笑了。”松鹤年毫不留情的打断,顺带不屑的点了对方门派。
“你……”陆天恕蓦的一僵,落在松鹤年身上的视线变了又变,最终沉了下来,“阁下既然如此想知道,为何放任您师弟炸毁天河磐?不然凭借少阴能力,想看到什么不能?”
易言:“什么?”
白施怡:“炸了?”
正在吃烤鸭的柳暗花:……
不为所动的松鹤年:“什么天河磐?谁看见它炸了?你看见了?”
陆天恕:……?
顿时,易言和白施怡落在这少年身上的视线就变了。
易言紧紧盯着用膳的人,一双玉眼难掩复杂心绪,半晌后,突然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一脸不乐意的陆天恕,说道:“说!”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但是向来听话的陆天恕还是瘪着嘴,吞吞吐吐的说出天象。
四人静静听着,适才还有点古怪的气氛逐渐沉了下来,甚至在前者说道灵力天眼之时,降至冰点。
这和宫越鞅生前怀疑再度吻合,易言面上的怒气一闪而过,显然也意识到这天象诡异之处。正是这诡异之处,一点一点造就生灵涂炭,千夫所指,扰的九重天不得不百年休养生息。
不等易言沉浸回忆,突然有声音打破沉寂。
柳暗花问道:“东藩左枢连上宰,右畔独渊然,我且问你,五柱十五星鼎位可对?”
闻言,这专业术语听得几人皆一愣,只有陆天恕骤然思索,余三人面面相觑。
陆天恕回到:“南门楼两星互换,库楼屈曲明北斜,鼎位不正——不对,是少一颗!你当日看出为何不说?”
柳暗花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依旧在心中画着二十八星宿,听到他说少一颗,瞬间就闭上了眼睛。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这天象居然都能任人摆布,他居然被耍了。
陡然听得碎裂声四起,陆天恕心下一惊,意外此象给少年带去冲击如此大,干脆就把异星补充完整。
“东方七宿天田破,若真按照天衍所推,平道于百年前便是悬于南北间,可这两两相连的黑星至今为断——神龙之象应是天道刻意为之,因此与紫薇垣产生异变……奇怪了,可这既然缺了一颗星,为什么异象还是如此?我记得当年不缺这颗星啊。”
“紫微垣异变是因为第二三珠中,太子与庶子交替,人道是庶子灭太子正宫,实际上是太子暗淡庶子硬上位,他胆子是大得很啊。”
陆天恕的疑问很快就被解答,这说话之人声线冰冷至极,楼外楼之主只感觉掌心生寒。心头惑移除之余,终于发觉了与自己应答之人,正是炸毁了天河磐的人,也发觉了后者的极度不对劲。
一根细细的金线轻柔地缠绕在少年的手腕上,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强横的威压,似乎就是这么根金线,才给了少年能够在颤抖中,平静开口的能力。
“天道……疯了吗?”陆天恕在松鹤年警告注视下,不再敢多看柳暗花苍白的面色,可依然眉头紧锁。
“天道?这东西不配叫天道。”易言虽不明白他们这番交流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看出天命有误,害了不计其数的苍生。
“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他都不该存在。”白施怡听得云里雾里,可记得适才提及宗门为为天眼一事。
“可……这么做是为什么呢?”陆天恕还是执着于此。
其实目的很明了,只不过有些事他们不知道。
少阴的二人都没开口,可若细看,不难察觉那相似的杀意隐隐作响。
“我出去一会。”柳暗花摸了摸手腕上淡淡的金痕,深吸了口气,突然站起身离开了阁楼,只留下一个苍白的背影。
松鹤年有些担忧的看着少年远去,好歹柳暗花没把他挂在腕间的神识弄断,给师兄心里留了点底。
“松道友,我知道二位都不拘于云端一番天地,你们既知晓我们来历,想必也不仅仅是要知道点消息这么简单。”易言早就看出来,这两个个无情道貌离神合下,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他们少,“不妨我们把话说开,也能加快一些事情的进展。”
“嗯?说不说开,看不明白的都只有你们而已,避世这么长时间如果去好好想想,其实早就能弄明白了。”柳暗花一走,松鹤年说话的调调明显就变了,变得更让人不敢接话了。
“这……事已至此,做晚了总比一直不做好。”易言说话确实好听的多,松鹤年突然又想了一下题外话。
“好觉悟,七窍玲珑心没白炼。”少阴大弟子点点头,似乎来了点兴趣,“你不是查到魔气来自红袖了吗?上回我来的时候,在外头碰到不少傀儡,他们的傀丝指向都是那个山庄。不过按理说,那一下反噬本该要了他的命的,但既然他没死,那这鬼修煞气估计凶得很,指不定还有高人指点。”
松鹤年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有些大。
他们就说怎么自那之后暗箭少了那么多,搞半天是傀儡被团灭了。
“先天煞体很适合修鬼修?”白施怡突然灵光一现。
“嗯。”松鹤年点点头,心下有些烦躁,只能捏着自己的金线频频看向空着的座位。
得到肯定的答案,白施怡和易言对一眼,一个名字默契的跃然浮现。
闻天枢。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闻天枢的身体中大概率就是张鹏。那么最后一步,就是到底是谁在帮张鹏修这逆天而行的鬼修之术。
“松道友,那可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定好主意,易言身上掩盖于人间的佛性又亮了起来。
“问你们个事。”松鹤年扭头看向易言,“庄臣真人当年怎么入魔的?”
易言笑容消失:……
坏了,答应早了。
陆天恕也好多年没见过易言面色如此复杂,一时间不禁对这陈年旧事也有了几分好奇。白施怡亦是如此,她本就八卦。
也不知道松鹤年怎么如此精准的捕捉到三人中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
欲言又止多次,易言放弃了挣扎,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出真相。
“一则是心魔入体,二则是真人仗着自身纯阴之体,用自己做天魔引,解冤魂因果送亡灵入轮回。”易言试图言简意赅的跳过一些细节,可此次没能如愿。
“他哪来的心魔?怎么会心魔入体的?哪来那么多冤魂需要他去渡?”
“我只知心魔产生缘由和传闻一致,因爱生执念,执念成魔,但如何入体,我并不知。”易言缓缓摇头,宫越鞅的主要同谋是纪戎,不是他,“天魔引一事我也只是听说,那不计其数的亡灵来自南浔关,但这南浔关,我亦不了解。”
他说完,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后者神色不变,可那恐怖的威压还是叫嚣着坏心情。
宫越鞅会有心魔已经是一个很意外的事了,但郁蘅也早有提防,在宫越鞅小的时候就将镇魔锁放在了少年身上。那东西除了郁蘅自己,世间再无第二人能够取下或是摧毁,但显然,这灵器应当是没能发挥完作用。
天魔引倒是能猜到大概,那万魂窟冤魂如果就这么出逃,那九重天唯有神龙能挡这一灾。宫越鞅既能发觉神龙本体,那必然会想办法自己解决这件事,天魔引就成了他最方便的选择。
真能耐啊,这死孩子。
松鹤年盯着手中淡淡的金丝,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人还在,人还在,人还在。
可阁楼依然被不经意泄露出的仙人怒火震得瑟瑟发抖。
适才是白色的那个,现在是黑色的那个,堂堂楼外楼在两个少阴弟子面前饱经沧桑。
陆天恕更是大骇,云端究竟几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寒潭般的面色被易言收入眼中,也就适时不再多说,小声跟惊呆了的白施怡解释起来。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易言没讲明白的地方,这人自有办法弄明白。
郁蘅很清楚,如果问正主,按照宫越鞅那死倔的性格,大概率这辈子都很难问出来。
纪戎坐在抚仙湖主殿,似乎对来人恭候多时。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直接去不灭峰的,但那里的禁制一如千年的牢固。
来人银丝夺目,倒是和他徒弟的审美映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