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比赛结束了,最后评选出来的冠军是苏行,第二名是伊森。

    伊森捧着去年已经拿到过的奖杯,一脸垂头丧气,祝南星好心口头安慰着他,陆嘉一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给予了他姐姐般的安抚,贺新安慰的方式还是一顿揉搓,而黎明本人的反应是——呵,但面上仍然是无波无澜的。

    祝南星对于冠军有点好奇,等看到其庐山真面目的时候恍然想起来,这是她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那个——戴着黄色帽子和蓝色围巾的人,当时看他摆出的架势就感觉特别专业,果然是个高手啊。

    但是对方好像对手上拿着的冠军奖杯很是不以为意,神情看起来仿佛是随手拿了个小玩意,虽然这确实只是一个解乏的娱乐赛。

    比赛尾幕落下,大家都收拾东西回室内歇息了。

    *

    陆嘉一因为心理评估和科考站的人基本都混了个脸熟,由于和主厨交谈甚欢,她获得了进入食品库参观的邀请,于是兴致冲冲地把祝南星也喊了过去。

    食品库的室内面积大概有 200 多平方米,由好几个房间组成。祝南星一进门先是看见一条走廊,走廊的右边是一个大房间,主厨介绍说这个房间主要用来存放主食,比如大米、面条和面粉等,但是这个房间的内部还有一个小房间,祝南星觉得布局有点像俄罗斯套娃。这个小房间主要是用来放酒和一些食品,比如水果罐头、方便面和唠嗑可以用到的花生瓜子之类的。

    当然这里面的东西都是限量供应,否则大家一哄而上,会消耗得过于迅速了,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主厨还在这个小房间的门口加了一把锁,严防死守的措施很是到位。

    再往走廊里面走,尽头处是几个货架,专门用来存放盐和腌制品罐头。在这里向右拐弯,是一个冷柜房,里面放着的冷柜必须常年把温度控制在零下 18 摄氏度,冷柜有两个,一个是用来专门存放鱼和肉的,另一个主要是用来存放速冻的脱水蔬菜和水果,这个柜子存放的东西在南极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格外重要。

    主厨叫段可为,他和她们抱怨道:“我每天都要检查冷柜的温度是不是正常,如果温度过高的话,里面的东西很快就变质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冷柜房的左边还有一个房间,主要用来存放各种调味料和干菜——这就是祝南星这些天一直吃不惯的东西,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于这些干货实在是爱不起来,但是在南极也只能入乡随俗了,毕竟在这里只能吃一些能够长期保存的食品。

    食品库不大,很快就逛完了,段可为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之后,还很友好地和她们挥手再见。

    陆嘉一本来以为这一趟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就像伊森上次告诉她角落里面的冰淇淋那样,结果大失所望,看来这段日子只能凑合过活了。

    她把脑袋搁祝南星肩上,唉声叹气,祝南星摸了摸她的脑袋,也叹了口气,两人一副苦命鸳鸯的做派逗笑了彼此。

    *

    在长城站需要洗澡的话,要从生活栋走到发电栋,发电栋又叫做“宝钢楼”,因为它是由宝钢集团赞助修成的,这栋楼也是长城站的电力中心,站上所有的生活用电都是从这里输出的,因为很多工作都需要电力支持才能开展,这里甚至 24 小时都有人值班。

    为了保护发电栋持续正常运转,这里的机房里有 3 台发电机组,每次只用 1 台,另外两台留着备用,以防意外情况发生,但发电机是定期轮换使用的,也会有专门的人员进行定期检查和维修。

    由于长城站的热水来自发电机的冷却水,因此大家洗澡都必须到发电栋来,导致这也是晚上最有人气的地方。

    发电栋的活动室中间摆着 1 个乒乓球桌,有人洗完澡后会选择留下来打一会儿球,祝南星不是很理解这种刚洗干净又出汗的行为,但是她选择尊重每个人的习惯。

    说起来好笑的一个事是,由于智利站和俄罗斯站离长城站很近,智利站那有一个很大的室内体育馆,里面有一个标准尺寸的篮球场,中国队的科考人员在篮球方面打不过有着战斗民族血统、人高马大的俄罗斯人,但是能在乒乓球上挽回颜面,而那些外国人经常喜欢来长城站串门,还自带乒乓球拍,不知道是虚心好学还是单纯找虐,但是最终形成的局面就是——双方皆大欢喜。

    虽然在南极不出汗,但是也来了好几天了,祝南星今天打算洗个澡,于是撺掇陆嘉一和她一起去,两人虽然初来乍到但已然有了主人家的气势做派了。

    她们洗完出来看见活动室有人正在打乒乓球,好奇地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之前给她们上雪地求生课的教官——亚历山大。

    他也看见了她们,脸上立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是对她俩人还有印象。

    “嗨,你们要来打球吗?”亚历山大以为她们出现在这里是想要打球,于是提出了邀请。

    祝南星虽然是正宗的中国人,但是惭愧的是她确实没怎么碰过乒乓球拍,对于国球的打法一窍不通,不准备在外国人面前给祖国母亲丢人,于是摇摇头。

    陆嘉一是个半吊子水平,以前兴趣上来的时候学过一阵,但她三分钟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很久没碰过乒乓球了,现在也算是个新手了。

    两人没一个能打的,亚历山大这份邀约看来是没人能接下了。

    亚历山大很绅士地等着她俩的回复,但看见两人面露为难,于是非常善解人意地化解了尴尬,“噢!我怎么能让刚洗完澡的两位女士立马就出汗呢?这实在是我的过错,请不要介意我冒昧的邀请。”

    她俩对视一眼,没想到教官看着一米九的大块头,心思倒是很细腻。

    正准备走的时候,亚历山大又开口问道:“你们都是医生对吗?”

    然后他分别指着祝南星和陆嘉一,直接叫出了她们的姓名:“祝医生,陆医生。”

    祝南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亚历山大看出来了,他勾了勾嘴角,还是双手抱胸的姿势,看着和第一次见面如出一辙,他微微卖了个关子又很快解释道:“伊森和我说的。”

    果然!

    看来伊森最近还蛮闲的,能到处逮着人唠嗑。

    活动室有凳子,她们直接坐下来了,陆嘉一先好奇地问道:“教官,那你是干什么的呢?应该不止教求生课吧?”

    祝南星知道亚历山大是运输队队长,这个事还是根据贺新提到的信息猜测出来的,她还没陆嘉一讲过。

    亚历山大赞赏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是负责运输的,开了大概有 7 年飞机了,当然,在南极直升飞机只有夏天才能飞行。”

    “那你是多大开始开飞机的呀,感觉教官你很年轻呀!没想到居然开了这么多年了。”陆嘉一很惊讶。

    亚历山大的身体姿势从双手抱胸转变成单手撑着乒乓球桌,另一只手在刚长出的青色胡茬上来回摸索,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

    祝南星觉得很有意思,就她这几天的观察,来到南极的这群人好像都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虽然大家平日都是一副浮云淡薄的模样,但也可能是历经世事后才有的这种云淡风轻。

    “来南极之前,我在特维尔州开银行,有一次我在家附近看到一个逃避战争过来的难民,那是一个小女孩,她的脸很脏,好像刚从泥坑爬出来一样,但是她的眼睛很大,很清澈,正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手上的面包。她敏锐地发现我一直盯着她,表现得很慌张,立马跑开了,我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在附近,她可能现在非常饥饿,我很后悔当时没能表现得更友善一点。”亚历山大突然开口,讲起了自己的记忆碎片。

    “接下来那几天,我在回家的时候忍不住去注意周围出现的小孩,但是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了,但从那之后我开始留意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关于战争的报道,两年后,我决定去战争地区援助那些可怜的无辜平民,我加入了和平队,在小规模的商业区工作,那时我意识到钱不是全部。”

    陆嘉一和祝南星静静聆听。

    “我待在危地马拉的北部,那里有一个凯可奇玛雅人部落,99% 都是玛雅人,那个地方真是恐怖,没人说俄语,我必须学习凯克奇语。后来我搬到了奇塞克,有一天晚上我吃完饭正在散步,突然有六个人拿着刀追我,说想要跟我谈谈,我当时吓傻了。”亚历山大自嘲地笑了笑,“你们能想象到吗?一个一米九的大块头被吓傻的场面。”

    他继续说着:“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人告诉他们我是去偷孩子的,我当然不是干这个的,我可是一个正经的商人,但是他们不相信我的辩解,尽管我一再强调,但那个时候他们把我带回去,是真的想要处决我。”他顿了一下。

    “可能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差,也许是因为上帝认为我还算个好人,给我裁决的法官是镇上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他会说西班牙语和凯克奇语,他相信了我,于是他们放了我,我很感谢那个小男孩,后来也和他成了好朋友。”说到这的时候,他面庞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

    “我离开那个地方很久了,但不久前我在新闻上看到,一个女士给那里的小孩拍照,被当时那群追我的人抓获,她没我这么幸运,她没能脱身,死在一柄弯刀下。”说着,亚历山大高大的身躯好像有点佝偻,仿佛在为那位不知名的女士祈祷。

    祝南星和陆嘉一都没说话。

    亚历山大意识到这个故事有点沉重了,于是他终于把话题转回到陆嘉一刚开始的问题,“我是 25 岁那年开始开飞机的,我很喜欢开飞机,可能是因为它让我感到自由吧。”

    “我很希望在任期结束之后能够继续待在这里,但是情况也许会有所改变,谁知道呢?毕竟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是吗?”他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可能是我通不过身体检查,或是不再有这么一份工作,我想,没有人能够无限期地留在这里,当轮到你离开的时候,你永远也无法肯定,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还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