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语言是门艺术，那么辜莫卿在这门艺术上确实少些天赋。
在看到陆巳云那条消息的那一秒，她的大脑已经开始急速运转想说辞。
不就是想听好话吗，她懂。但具体要怎么说，没一点头脑。
求求你？太生硬。
命令你？太霸道。
这句话怎么说都不能太短，要不就显得没诚意。但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怎么把句子扩充也是个难题。
于是一筹莫展的辜莫卿翻起了她和辜也沚的聊天记录。她哥最近在忙橄榄球赛，几乎每天都要训练，所以两个人最近发消息打电话都少了。
越往上翻，发现她还真没多少对她哥说好话的时候。之前辜也沚还在松城的时候，兄妹俩的聊天内容要不就是她让她哥带点吃的回来，要不就是让她哥打钱。而且几乎不用多说，一句话辜也沚就应下了。
这就有点难了。
翻了近五分钟终于在去年的聊天记录里翻到了她想要的内容。
记得那是一个清明小短假的晚上，辜也沚和同学约了通宵打游戏，她就一个人在家。那晚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晚上十一点点播了一部鬼片，没看到一半魂已经给吓没了。而且那晚还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和院里的树叶上唰唰响，偌大的别墅安静的让人觉得诡异。
辜莫卿坚持了半个小时，没坚持住，心慌地给她哥打了电话。结果辜也沚那边玩的正起劲，聊了两分钟怎么说都不想回来，然后还把她电话给挂了。
辜莫卿也是真的害怕极了，把初中以后就跟她哥拌嘴的模式关了，几乎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撒娇给她哥发了消息：哥哥我真的好害怕，求你了哥哥，回来陪我。
下面附带了一个猫猫流泪的表情包。
13岁以后辜也沚几乎就没听他妹这样说话了，结果也是十分受用，游戏打一半就把兄弟给撂下了，屁颠屁颠的打车回家陪他妹。
四舍五入她也能叫陆巳云一声哥哥，没差别。
于是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后辜莫卿套了个模板把消息回了。
困了就睡：我一个人回家会害怕的，求你了哥哥，陪陪我吧。
困了就睡：［猫猫探头］
就是这么发出去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彼时的极速台球俱乐部正处于散场前的狂欢阶段。
前面几桌都是中年人，打着打着挨着的两桌人吵起来了，声还不小，吵声从前面传到后面来。中间几桌自然也是看热闹看到起劲，有劝架的也有起哄的。后面的角落除了江逸凡他们几个还有一桌职高的，学生们倒是都没受影响，江逸凡一杆进球后欢呼一声还朝旁桌的人挤了个眉。
然后等他再转头，见两分钟就站起身的陆巳云还站在沙发前没挪位。表情怎么说呢，很诡异，像在笑又像有点紧张。
他们本来就是瞎打打着玩的，也不存在下一杆必须给谁，反正顺手递给旁边的人他就过去了，勾搭上陆巳云的肩膀，脸往人手机屏幕上凑：“看啥呢？”
已经反复息屏又抬起手机的陆巳云回过神来，警惕地把手机扣上：“没什么。”
“说谎。”江逸凡手指着他，“你已经站着看半天了。”
陆巳云把他推开，嘴角勾着笑：“少操心点我的事行不行啊你，老妈子。”
“别啊，我可难当大任。”
说笑着，陆巳云又坐下了。江逸凡巴巴地跟他挤在一起，“不是说打球吗，怎么又不去了。”
正打算回消息的陆巳云淡淡地撇他一眼，举着手机往后仰：“不打了，坐会儿就回家。”
“别啊。”
他还要上前，被陆巳云推着脸拉开距离：“去戳你的台球，别缠着我。”
“冷漠。”江逸凡起身，走两步还回头看他，指责道，“高傲。”
其实不用看他都能猜到手机里那位是谁，江逸凡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台球桌走，仰头高呼一句：
“见色忘义哟~”
陆巳云撑着下巴盯着他，心情好到脸上的笑意没减下去半分。等人走了，沙发上又只窝着他一个人。
对面发了一句话和一个表情包就没下文了，他猜也是在等回信。
前面的争吵声终于小了，台球碰撞乓啷响，耳边的嘈杂在人声减淡后变得纯粹。指尖的动作不间断，打出的字删删改改，回复保持依旧的高冷：行，再给你个机会。
晚上十一点，别墅的二楼房间开了窗，带着凉意的微风涌进来，单衣坐在书桌前的辜莫卿打了个哆嗦。但她还是稳坐了两分钟，等把最后两道填空题写完，起身关窗，再一蛄蛹钻进被子里，这才拿起枕头上的手机看到陆巳云回的消息。
冷酷陆少：行，再给你个机会。
果然，这假哥和亲哥就是不一样。她亲哥勾勾手指头就过来了，这人还假正经说什么再给个机会。
谁稀罕？
好吧她稀罕。
其实不用她说，她妈妈也就来接她这一天，明天又要开始处理松城这边的业务了，不知道下次再来学校门口接她得是什么时候了。
好久没人能陪她一起回家了。
自从哥哥出国，上学放学的路上就只有她一个人。路过街边香喷喷的煎饼摊子没人分享切开的另一边，经过小店外树桩上栓的恶犬没人能让她牵住衣角。
就，还是挺想有个人陪陪她的。
哪怕只有半个小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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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看动画片《海绵宝宝》的时候，辜莫卿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黄色的方块海绵出门前哼着歌唱：“我准备好啦~我准备好啦~我准备好啦~”
所以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她一边收拾东西脑子里一边单曲循环着这一句。
她，准备好了！
月亮踩着云层的尾巴躲在薄薄的白色轻纱后，在圆盘外的一圈是能看见的藏蓝，再往外扩才是漆黑的夜色。对面教学楼的灯光明亮，衬得这一片黑并不沉重。
等辜莫卿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陆巳云早就在阳台上等她了。
她向来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那一批，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才会从里面往外走。所以等辜莫卿出去的时候走廊上也没别人了，就一个清瘦的背影，站在月光底下。
而且这人是在等她。
“陆巳云。”
藏在云雾后的月光朦胧，少年转身的时候对面那栋楼有一间教室恰好关上灯，明明他什么都没变，可那一刻辜莫卿就是觉得打在他身上的光更亮了。
月光朦胧，人也有点醉朦胧的感觉。可是离近点看，皮肤的纹理看得很清楚。
等等。
怎么这么近……
陆巳云在她发呆的间隙已经俯身凑到她面前，在看清她回神的眼神后淡笑着来了一句：“你好慢。”
被近距离盯着是个人都会觉得别扭，辜莫卿上半身往后仰，话语不落下风：“谁知道你来这么快，喊我一声不就好了，我会快点收拾的。”
“哦。”他站端了，视线往下移盯着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还嫌我来早了。”
怎么还能这样。辜莫卿也站端了，“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明晚会收拾快点。”
三言两语，辜莫卿气鼓鼓地回他，双手扯着书包带子往楼梯走。因为有了先走两步的优势，就有了发难的底气头也不回地批评他：“傻站着干嘛，不是要回家吗，慢吞吞的。”
倚在阳台瓷砖上的陆巳云盯着她步伐坚定的背影，觉得这大小姐还真挺可爱的。眉梢上挑，什么也没说，笑着跟上她。
他步伐本来就大，没几步就超过她，下楼梯的时候学着同样头也不回地往后说：“走那么慢干什么，不回家吗，磨磨蹭蹭的。”
少年清澈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辜莫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点雀跃。
等陆巳云下了一层楼回头才发现辜莫卿还站在这段楼梯的最上面的那节台阶上，一动不动的。
他手肘压在楼梯的拐角扶手上，仰头笑着问她：“站那不动干嘛？”
“在磨蹭。”
陆巳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对上辜莫卿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这个矜持的大小姐有点无赖。
比如现在。
辜莫卿头顶上的声控灯灭了，被她跺跺脚又弄亮。
灯光是冷色调的，可落到她身上很柔和。
陆巳云突然站端正了，他头顶上也有一个白炽灯，但不是声控的。在他安静的几秒内一直正正地打在他身上，明明是学校的楼梯口，被他弄的像舞台。
辜莫卿刚想说话，声音没发出来，就看见站在光亮正中间的他弯腰行了个骑士礼。再起身时，一只手朝她伸出，脸上笑意未减：“请公主回家。”
他的身形很好，就这样一个兀自的举动，或许单拎出来会有些滑稽，可陆巳云做出来却没有半分违和。
就此刻，他真的很像漫画里走出来的，舞台上谢幕的王子。
可他不是在谢幕，他伸手，是邀请。
辜莫卿心脏跳动的节拍完全被打乱了，反应过来后只觉得脸热。她低着头，飞快地走下楼梯，又飞快地略过陆巳云。
而且路过陆巳云的时候她还屏住了呼吸，生怕如鼓点一样震耳的心跳声会被听到。
偏偏这人还十分无辜地跟在她身后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她语速飞快。
“那你走这么快干嘛？”
“问那么多干嘛，陆巳云你好烦。”
她嘴上说他烦，但陆巳云没觉得她在生气。他安静的跟在辜莫卿后面，笑着看这人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地往下走。
月光拨开薄薄的云层，不再是前一刻的朦胧。
它明亮，皎洁。
城市的夜晚，星星不常见。可今晚，一颗亮眼的星星挂在月亮上角。
那颗星星明亮，闪烁。
这一片深沉的夜幕中央，上面有星星，下面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