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三楼有一侧是大片的落地玻璃窗，加上学校周围的一圈楼房楼层都不算特别高，使得半红半橙的晚霞一览无余。
下午这顿饭辜莫卿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她成功把自己给说服了，热情点就热情点吧，反正这辈子她估计也就能对家人以外一两个人热情了，这莫大的荣幸给她这个“好哥哥”也不错。
晚饭下来不仅辜莫卿把自己哄好了，陆巳云也心情好了。
相比于中午回教室时那苦大仇深的模样，江逸凡觉得他下午进教室的时候尾巴敲得老高了，眉目舒展，可以说是龙颜大悦。
于是等人坐到凳子上后他就一溜烟凑到人跟前：“皇上，你这是等到外邦进贡了？”
“错。”陆巳云身子往后倒，椅子只剩后腿为支点在原地晃啊晃，“为了两邦的友谊，我给人家进贡了。”
饭前一瓶饭后一瓶，不知道为什么古怪了一中午的大小姐就这样变正常了。
江逸凡心道，瞧你那装样，哪天人家要是真不理你了还不知道要躲哪哭呢。
眼看着对方心情大好，他又动了心思：“晚上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啊？真不去啊？”
“不去，陪你大姑妈回家。”
“别啊，怎么能有了妹妹就忘了哥们呢。要是师太来查晚自习没你和我们一起，我们就没正当借口啊。”
“每次就拿我当挡箭牌。”陆巳云睇他。
江逸凡向来脸皮厚，嘿嘿两声：“这不是你好使吗，你搁师太那就跟免死金牌似的。”
晚霞烧了半边天，陆巳云一只手支在窗台上托着脸，鼻子里哼着小调，整个人心情简直不要太好。衬着窗外金灿灿的夕阳，人跟镶了金边一样。
江逸凡瞧他今天很好说话的样子，磨磨唧唧的不肯罢休：“求你了，你不去我们就没办法说单独补习了。”
三中奇就奇在入学后分班是不看成绩纯粹随机分的，要不然他这颗独苗苗就不会落到九班这个清一色的年级大榜追尾的班上来。而且本来高一上半期后是要靠成绩重新分班的，师太不愿意放人，他也觉得重点班氛围会很压抑不想去，一拉一扯的就留在九班了。
当时年级主任王惊波说只要他名次下跌出前三就得乖乖进重点班上课。但没想到这都几学期了，愣是没给惊波抓住机会。
有了陆巳云在这个班上，他们班主任老王眼里就只能看到这颗明珠了，凡事只要带上陆巳云就变得什么话都好说，所以班上的男生没少拿他当借口。
当然他很多时候也挺乐意跟他们一起玩的，劳逸结合嘛，对学习效果还是有点帮助的。
玩的时候是真在玩，晚自习也翘过好几次，但就这样他成绩也没下降一点。
至此，九班神话造成。
“说的跟这借口老王哪次信了一样。”毕竟他已经答应辜莫卿了，心跟铁打的一样就是不松口，但也跟江逸凡透了底，“放心去吧，老王今天得在家陪她女儿。”
“你咋知道，保真吗？”
“真，我去办公室拿卷子的时候听她跟隔壁班班主任说的，说是她闺女钢琴比赛拿奖了，今天得庆祝。她还让人家有空帮她查一下课，那隔壁班主任你还不知道吗，一学期下来去查晚自习的次数屈指可数，隔壁班每晚人都缺成什么样了。”
“噢耶。”江逸凡像拿牢里收押的嫌疑人拿到了释放令，校服外套往后一抛，俨然不把晚自习放眼里了，还郑重其事地拍拍陆巳云的肩膀，“六哥啊，这次我们就不带你了，你一定要在教室里好好学习，继续为咱师太争光啊。”
“滚。”
算上江逸凡五个人，真把晚自习给翘了。
三节晚自习下来，陆巳云把作业全写完了，还趁着最后一节课刷了一套竞赛题。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笔刚落下，答案也不对了，收拾东西就往楼下走。
陪他的大小姐回家咯。
夜幕拉起，璀璨的星空被城市的霓虹灯取代，远处高楼顶端的灯光亮的很远。放学点的城市中央正处于夜晚最拥挤的阶段，小轿车挤在道两旁，绿色马甲在车流中心亮起。
如果不是辜莫卿刚出校门就驻足在原地，陆巳云大概真的会觉得今晚的风十分爽朗。
“所以，你是说，你妈，来接你了？”
一句话被他断成四个重点。
辜莫卿挠挠脸，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马路对面盯着她笑容和蔼的方戎女士，第一次觉得自己笑的很僵硬：“哈哈，好像是这样。”
她已经感觉到身旁这人明显不爽了。
果然，一转头就看见陆巳云蹙眉盯着她，开口冷淡至极：“所以呢？你是打算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家？”
“怎么可能。”
绿灯还没亮起，她抓紧时间解释：“我妈太久没回家了，我忘了她可能来接我这事了。”
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人现在有一层身份是她雇的哥哥，而马路对面站的是她妈，感觉现在的场景似乎有点荒唐，张嘴半哄道：“纯属意外，哥哥。”
陆巳云心里滚了个波浪号，面上还是不悦地开口：“别来这套。”
辜莫卿盯着他看了两秒，成功捕捉到了他扬了一帧又努力往下压的嘴角。
这人，真是。
装。
倒计时五秒，她说话的语速加快：“今天真是意外，我明天一定陪你回家。”
陆巳云瞪她一眼，大概是觉得难以置信：“谁陪谁？”
“说错了，你陪我。”
“辜莫卿你知不知道……”
他今天连江逸凡都丢一边了就为了说好的陪她回家。
话没说完，这下绿灯亮了，辜莫卿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往对面走，陆巳云就站在原地。
不是他不过街，就是这过去了，见到人家妈妈好像有点尴尬。
辜莫卿扭头看他还在原地站着，猜到他要等下一个绿的才过去，没过多纠结他没说完的话，朝着板着脸的陆巳云挥挥手：“拜~”
“啧。”
他真的很不爽。
拜个屁。
如果她昨天发出邀约可以理解为追人的一种方式，或者说意图。
那综合考量一下她今天的态度
——太不真诚了。
刚走到方戎面前，辜莫卿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她妈微笑盘查：“刚刚跟你说话的男生是谁啊？不是你们班的吧。”
“妈妈，你这一年也在家待不了多久倒是对我学校的情况很了解嘛。”
“别岔开话题。”方戎把买来的芝士蛋糕的盒子递给她，“喏，收了我的东西要说实话。”
虽说她妈妈老不在家，但也是真的关心她，吃的喝的玩的，她喜欢什么妈妈都知道。辜莫卿乖乖接过，头脑风暴地编了一句出来：“他是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我向他问题呢。”
总不能说跟人家男孩子商量着一起回家吧。
还没走远，趁方戎没注意，她又悄悄往身后看一眼。马路对面，红灯亮着，陆巳云被下一批要过马路的人包围着，要笑不笑的也正盯着她。
辜莫卿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就你。”方戎斜眼瞄她，“你是爱学习的人？”
她女儿她还不了解吗，对自己的要求哪有那么高，从小到大不会在学习上下一点功夫，按时完成作业就是最好的了。至于别的，学不懂的地方也不为难自己，能学到哪步就到哪步。
好在这些年下来也没混的太差，成绩还算看得过去。
“妈妈。”辜莫卿哀怨一句，“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我有点上进心不是挺好的吗？”
“净瞎扯。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
“真的，你信我么。”
……
等辜莫卿的背影消失，陆巳云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推自行车。
他嫌学校的车棚太小，停着挤的慌，一般都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外文具店的店门口，那老板跟他算熟，乐意守店的时候顺带着帮他看车。
新开的台球厅在小东街，和回家的路是两个方向。脚踏上踏板的他想了一下，然后调转个方向，往小东街骑。
耳边有风在呼啸，月牙高高挂在黑幕中央。
和万荣街四通街不同，小东街那边晚上不怎么热闹，所以越往那边骑周围的行人越少。
零几年的时候小东街还延续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街头风格，卖的东西杂七杂八的小卖部外面会摆小游戏机，小舞厅和音像馆也有，还有专门放老虎机的店，街头溜子就爱往这一代凑。
零八年左右松城全面整改，这一条混混街也被跟着整改，推翻了之前的店铺，变得不再鱼龙混杂，但来这边的人也就慢慢少了。
再到后来这里开了松城最大的一家电玩城，跟着也就有奶茶店扎堆，外加两家装修极好的水吧打响名号。因为消费不高，又有地方打发时间，渐渐就成了周边几个学校的学生聚集地。
他来的时候没提前跟江逸凡联系，本以为来了以后得先问问，结果刚进路口就看见一家店门口摆着几个花篮，还铺了半截红地毯，一准就是新开业的店。
再看招牌——极速台球俱乐部。
应该就是这了。
他把自行车停到台球厅门口，单手拎着书包进门。
前台收银的是个光头，看上去才二十出头。见他进来也没多大反应，点头招呼一下就继续低头玩手机。
新店开业，哪怕是工作日也少不了热闹，前面几桌都有人，陆巳云扫了眼没找到江逸凡他们便往后走。
五个男生聚在最角落的一桌，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三个人围在台球桌旁。
江逸凡手里拿着杆子，正比划着，余光瞄到了熟悉的身影。姿势马上就变了，竖起杆子朝前面喊：“六哥你咋来了？”
周围几人都顺着他喊的方向看过去。
陆巳云头都没偏，顺手把书包往旁边上的沙发一扔，正好被坐在上面的男生接住。他走到台球桌旁，抽过江逸凡手里的球杆，调了个方向和姿势。
“砰，砰。”
一杆下去，两颗球进袋。
他也就打了一杆，又把台球杆还给江逸凡。
江逸凡见他下午那股春风得意的样子又没了，他奇怪着呢。
这人不是说要陪人家姑娘回家吗，这个点可不应该在这啊。
没什么比听兄弟的八卦更有意思。
江逸凡玩的心思也没了，把球杆顺势丢给旁边的人，拉着陆巳云就往角落走。
坐沙发上的两人被江逸凡轰走，他按着陆巳云的肩膀让他坐下，“说说呗，怎么回事啊？”
沙发旁边就是冰柜，陆巳云指挥江逸凡：“去给我拿瓶水。”
江逸凡听话，走到冰柜前拉开冰柜门，问他：“喝啥？”
“随便。”
他说随便，江逸凡就真随便拿了两瓶，连是什么都没看清。
冰凉的可乐罐子贴到陆巳云脸上，他接过瓶子，抬眼看见江逸凡手里拿了个粉不楞登的东西。
“你拿的什么？”
“啊？”江逸凡反应慢半拍，看了眼手上的东西，“这啥，草莓牛奶吧，一串外语的看不明白。”
“给我，我要那个。”
“哦。”江逸凡把草莓牛奶给他，从他手里换过可乐后就在他旁边坐下，还不忘吐槽一句，“你咋爱喝这玩意了。”
“管得宽。”
“哟呵，你今晚脾气挺大啊。”
从这人一过来他就发现了，板着张脸跟谁放火烧他家了似的，几分钟了没给人一张笑脸。
“咋，跟我大姑妈闹别扭了？不对啊，这个点你应该在送人家回家的路上吧。”
好死不死一张口就撞枪口上。
陆巳云扯开玻璃瓶上的拉环，仰头喝了一口。江逸凡觉得他这一口多多少少带了点脾气，等人把水喝了，听他开口冷淡不减：“她放我鸽子。”
江逸凡努力憋着笑：“啊？她还有这胆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校门就碰上她妈来接她，然后她就跟她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那了。”
啧，品品，多委屈啊。
自从碰上辜莫卿，江逸凡逐渐刷新了对他这好兄弟的认识。
“嗨，多大点事，等她妈不来的时候你再跟她一起走呗。”
不过这事还得当事人自己理解，他怎么安慰也没用。江逸凡把可乐放到桌上，拍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走吧，去戳两杆。”
“你先去吧，我坐会儿。”
“行。”
这家台球厅很大，台球碰撞的声音和远近的说话声此起彼伏。陆巳云窝在沙发里，就着耳边嘈杂，目光落到眼前台球桌旁几道来回的身影上。
他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玻璃瓶放下，刚站起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两下。掏出来点进微信，发现是辜莫卿的消息他又坐了回去。
心地善良的大小姐：我跟我妈说了让她不用来接我了，明天一起回家呗。
啧，就这样，连两句好话都不说说，诚意呢？
陆巳云背依着沙发，姿态懒散，发了几个字过去：我闲的？
对面大概就等着他回消息，回的也很快：我闲的。
？
好样的。
陆巳云自认为还算个好说话的人，耐着性子又发：这就是你的态度？
这一句话过去好半天没回复。
江逸凡见他还窝在沙发里，从台球桌那边喊：“六哥，还打不打啊，快来啊，再过半个小时他俩得回家了。”
说话还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人。
陆巳云把手机扣在腿上：“来，等会儿。”
他拿起手机点进对话框，发现这人半天还是没动静，没事做就顺手给她改了个备注又把手机给扣上了。
过了两分钟江逸凡又在喊，他没辙了，不等了。好样的，不回消息把他晾着。嘁，跟谁没脾气似的，爱回不回。
本打算过去打台球，结果刚站起来手机又震了。
他这回不打算坐下看消息了，就站着，冷着张脸点进对话框。
没诚意的资本：我一个人晚上回家会害怕的，求你了哥哥，陪陪我吧。TwT
没诚意的资本：［猫猫探头］
陆巳云盯着手机，一个字一个符号的默读了两遍，又把下面那圆眼小猫探头的表情包也仔细看了看。
手机息屏，他的手放在心口上捂着，深呼吸缓了会儿劲。
不是，这姑娘，追人说话这么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