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不要爱上金鳞卫 > 第30章
    天将亮时,明桃自最后一家医馆出来,正好碰见前来复命的士兵首领。

    一夜没睡,那首领的脸上带了些倦容。看见只剩明桃一人,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问什么,只语速飞快地开始禀报:“明大人,城内大小医馆药堂共三十一家,在过去三天内卖出药材中有柴胡和附子的有十五家——”

    “等等,这十五家是只卖出柴胡和附子二者其一还是两者同时卖出?”明桃打断了他的禀报。

    那士兵翻开记册,再次确认后答道:“有十家是同时卖出了柴胡和附子,只有五家分别卖出了柴胡或附子。”

    明桃微微勾起嘴角,没有追问前者,反而问道:“那五家医馆的人怎么说?”

    “他们都说记不清是谁买的药了……”士兵回答这话时眼睛不敢看明桃,只低头补充,“那五家医馆虽比不上善草堂,但也都是城里的大医馆,单这三天的药材记录都有数十页……”

    明桃接过记册,细细翻阅,发现这些柴胡和附子都是与其他药材混合着卖出——且从方子来看皆非用于制白矾汤。

    士兵大约能猜到明桃派他们查药材的用意,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桃不关注那十家柴胡和附子同时卖出的店,而是特意关注这五家。

    他虽并不如何精通医理,但也知道,柴胡和附子一凉一热,药理冲突,按理来说是绝不会出现在一个方子中的。

    看明桃胸有成竹的表情,他颇有些好奇:“明大人是有头绪了吗?”

    明桃颔首,自怀中拿出一张简陋的洛南城布局图,在一旁找了个台阶便铺上:“劳烦你把这十五家医馆的大概位置标给我看一下,标的时候说一下名字。”

    两人身上都没有带可标记的东西,明桃便从袖子里取了十数根银针出来:“用这个做标记吧。”

    士兵刚要去接,就听到明桃提醒他:“小心,不要碰到尾部,有毒。”

    “……”

    这士兵标记的时候手便有些颤抖——不过并不影响,很快,一张不大的洛南城布局图上便零星插上了许多旗帜一般的银针。

    明桃对着这张图凝视良久后,不由冷笑一声。

    柴胡和附子这样药性有所克制的药材,若非熟知药理且经验十分丰富的大夫,是绝不敢贸然放在一起使用的,一不小心就会使病人元阳过补,心悸昏迷。

    而这两味药材一旦放在一起使用,要么便是治疗寒热错杂的疑难重症,要么便是极其特殊的用途——如制白矾汤。

    不过一个洛南,同时患有这样相同疑难重症的人又怎么会有十人?所以,答案再明显不过,何玉姬背后那人是料到了她会查这两味药材,故意在城中分散地挑选了十家医馆一起买了这两味药材,目的就是要故弄玄虚,延缓她的进度。

    从善草堂的方子就可以看出,何玉姬背后这人心思狡诈,将需要的药材混在其他药方中买走。既然如此,这十家医馆很可能是障眼法,剩余的柴胡和附子应当也是分别混在了不同的药方中。

    当然,也有一种极小的可能,那便是这五家医馆才是他反过来利用她的思维惯性所设立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能做到在十五家医馆都留下痕迹,何玉姬背后这人一定有足够多的人力和物力。

    只是,洛南有如此能力的人都在沈樾的密切监视之下,那么,这样一股凭空出现的势力,到底是何来头?

    明桃紧紧皱起眉头,因调查此事一整夜未眠,加之思绪过重,她现在只觉头痛欲裂。

    时间所剩无几,她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这五家分别卖出柴胡或附子的医馆,从方子上来看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可若拿走其他银针,只留下这五家,五根银针的位置竟能大致围成一个圈,圈住洛南坊户最多的一条巷子。

    无论哪条路,其实都是在赌。明桃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还是将宝押在这里。

    天边慢慢露出点鱼肚白,远处也开始有了人声,明桃估摸着昨晚去查户的几个衙役也该查完了,便问一旁的士兵:“你们去查医馆时可有看到沈大人府上的衙役?”

    明桃边收回银针,边卷起图塞回袖子。

    那士兵首领与他身后几人对视一眼,眼神都露出点疑惑:“明大人,咱们这一路查下来没见到有知府大人府上的兄弟啊?”

    “一个都没看见吗?”明桃心里一沉,“你们再好好想想。”

    几人还是摇头。明桃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昨晚衙役不少,两拨人会有那么巧刚好错过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但迟迟没有一个衙役出现,两名被派去官府和指挥使府查看的士兵也都回来复命——没有人回去过。

    明桃心底一沉,将近十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在了洛南,其中甚至包括了回去查那宅子户主的衙役,原因显而易见,有人在阻碍她找到何玉姬!

    没有人帮忙,就算确定了可疑的位置,在人口密集的洛南,单凭她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剩下一天半以内查完。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阵烦躁过后,明桃慢慢冷静下来:“各位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会解决。”

    那士兵首领眼睛中露出点怜悯,他不是第一次和明桃合作了,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虽不知道明桃这次任务的期限是多久,但看她的神情应当是极其棘手了。

    众人累了一晚上,又被这焦虑压抑的气氛一压,只觉头昏脑胀,待明桃一开口,只顾得上胡乱点头答应。再抬头时,明桃竟是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了。

    “头儿,这金鳞卫真厉害,一晚上不睡还那么精神呢。”一人啧啧称奇。

    士兵首领摇摇头:“你这不废话,要是限你今晚内把人找出来,找不到就把你五马分尸,你怕不怕。”

    那士兵一个胆寒:“希望咱们不要被金鳞卫盯上。”

    另一人嘲笑他:“得了吧,想被金鳞卫盯上,怎么说你也得是个大官,你这小子做什么梦呢。”

    “谁说的,那何玉姬是个大官吗?”这士兵很不服气。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

    士兵首领一个手刀就拍到他脑瓜子上:“命还要不要了!敢泄露任务,下一个就是你!”

    “哥,你可别吓我。”那士兵顿觉背后凉飕飕的。

    士兵首领冷笑一下:“我可没吓你,就刚刚那位,要杀我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另一年纪小点的士兵想起明桃神出鬼没的身法,眼神中充满向往:“头儿,要是我也能像金鳞卫一样厉害就好了。”

    年长些的士兵纷纷摇头笑了起来,真是年少无畏,金鳞卫并非只因武功高强让人惧怕,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同样可以延请名师,习武练功,但却不会让人胆寒,只因人家学了武仍然是月明风清的君子,而金鳞卫则是提着半条命和阎王打交道,手上不知过了多少人命,沾了多少人血。

    一人开口问:“你这新兵蛋子,杀过人吗?”

    “没有。”少年把着剑,懵懵懂懂地摇头。

    “没杀过人,那是你的福气,”士兵首领看起来有些年纪,语重心长道,“你是生得好,皇上登基到现在太平二十几年了,没见过打仗杀人,血流成河,不然你指定说不出想当金鳞卫的话。”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中多了几分沧桑:“好了!屁大点人说什么杀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有杀人的机会,也不要见杀人!”

    少年不服气:“头儿,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弱了,况且,谁说一定要真杀个人才能那么厉害?你瞧着吧,我明日起便去练武场每日多练一个时辰!”

    大家哄笑起来,那士兵首领一把揽过这小士兵的肩,用力拍了拍:“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

    ——

    明桃站在人来人往的玉石街上。

    这里左侧是邵氏医馆,隔两条街便是岑氏医馆,此时尚早,医馆内人不多,但街上已有不少行人,有挑着菜担赶早市的小农,有推着面摊往南市而去的摊贩,还有走街串巷挑着货担的货郎。

    两侧街道鳞次栉比的是各式茶铺酒楼,馄饨面摊,还有些果子菜蔬的坐贾,人流舟车熙攘而过,带起一片食物的香气,明桃却没有一丝胃口。

    只剩一天半了,她没有时间再去找那些失踪的衙役到底去了哪里,找到他们也没有意义,只能赌一把了。

    明桃正要抬步往巷子里走,忽然,一道巨大的碰撞声从人群中传来,仿佛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一个线球缓缓滚到了明桃脚边。她转身看去,这才察觉到地上竟滚满了各式各样的香囊锤子,鼓盆碗绳。

    顺着这些物品滚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人群中央,一个竹篾编成的货架不知被什么撞倒在了地上,而货架一旁,正跪着一个看起来手足无措的货郎。

    “叫你别来挡我们酒楼的生意,你还敢来!”一道凶狠的声音响起。明桃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去,那声音的主人穿着精致,身材极胖,满脸横肉地正冲地上一个布衣男子大吼。

    那男子低垂着头,脊背微微有些颤抖,几乎是趴在地上,使劲把满地散落的货物往自己怀里扒,却还是阻止不了许多顽皮的孩子嬉笑着捡走远处的各式玩意。

    他一边哀求着四周围观的人将他的东西还回来,一边还要见缝插针对酒楼老板念对不起,焦黄的面庞上满是生活的痕迹。

    没想到那酒楼老板见他连跪下认错都不专心,一下更加生气,抬起脚来便想踹过去。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道明黄色身影。

    明桃定睛一看,竟是一年轻少年。

    那少年什么也没说,只站得笔直,死死盯着这老板。酒楼老板余光中瞥到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一抬头发现是个脸都瘦得脱形了的少年。

    这少年双颊凹陷,发色焦黄,眼睛大得吓人。偏偏他的衣衫还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箍出只剩一把骨头的身材,加上少年怒气冲冲的眼神,活像个饿死鬼在盯着自己索命。

    这老板被吓了一跳,腿一软,一个打颤便左脚绊到了右脚,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

    下一秒,便有巡逻士兵的疾呼声自远处传来,人们纷纷拉着自己的孩子作鸟兽散,那老板自知理亏,连滚带爬地回了自己的铺面,顺道将门也一把拉了起来。

    见状,黄衣少年脸上的怒容一下消失了,显然刚刚是故意做出那副吓人的样子,想要替这货郎撑腰。

    看着他还低下身子帮着自己一起捡东西,那货郎抹了把脸,哽咽道:“小公子,谢谢你。”

    那黄衣少年听闻此言只抿了抿嘴,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摆了摆手,却是没说一句话。

    在明桃看来,这不是一个捡东西的好时机。

    本就是赶早市的人多时候,官兵来得既快且急,拥挤的人群一下被冲散,朝四方涌去,碰到滚落至脚边的布匹香囊只会一脚踢开,甚至踩上去,根本来不及顾及脚下有什么东西。

    偏偏那黄衣少年还想着去拯救这些货物,殊不知自己蹲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有多么危险。

    明桃看着他瘦小的身影瞬间便被人流淹没,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总算是在一人要踩到他前及时将他拉了起来。

    黄衣少年惊诧地回头,手上还各揣着一个香囊,呆呆地看了明桃半晌才回过神来。

    明桃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也没说什么,见他无事转身便要走。只是还没转完,她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才发现这少年正满脸通红地拿着香囊朝她比划着什么。

    不断有人路过他们身边,明桃并不想耽搁太久,见他憋了半天就是不说话,便皱了皱眉,又要转身。

    少年见她又要走,焦急得不行,急忙将两个香囊叼在嘴里,手指翻飞出几个动作,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嘴和耳朵。

    明桃恍然大悟:“你……说不了话?”

    少年急忙点头。他紧接着又比划了几个动作,指了指一个方向。

    明桃以为他是要自己帮他捡东西,便将香囊从他嘴里取了下来,又快速将地上散落的其他货物捡了起来,交还给了这货郎,却见这少年还紧紧跟着自己,不由有些无奈:“我已经帮你捡完了,还有什么事?”

    那少年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方法,便再顾不上,直接拉过了明桃的手开始在她手心写字。

    少年的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甲却明显被修剪过,十分干净。

    明桃的掌心一阵酥麻,她辨认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写的是“姐姐”“见面”“何”几个字,其中大部分还写的是错别字。

    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反握住了少年的手腕,眼神紧紧盯着他:“你姓何?你有个姐姐要见我?”

    少年满脸开心地点点头,又用手比划了几个手势——这回的手势很易懂,他在请自己去一个地方。

    明桃再次细细端详起了这少年的面庞,越发不可置信起来。她是见过何玉姬的,眼前的少年虽然瘦了些,鼻子眼睛和何玉姬却是极像!

    她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看着少年道:“好,你带我去。”

    就在这时,刚刚的货郎突然朝她们走了过来,面露感激地递给他们一人一个香囊:“两位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个,或者喜欢什么在我这里随便挑。”

    少年连忙摆手,将香囊挂回了担子上。明桃更是不需要他报答自己,她原本对帮助别人就不感兴趣,对别人的感谢更是不想接受。

    不过这次情况不同,她将那香囊还回去后,微笑问:“既如此,有件事,不知可否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