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和卿珩一前一后地回了指挥使府。
因为要吃糖葫芦,不太好飞来飞去,以免发生签子捅死自己的事故。两人是一路从城南走回的指挥使府。
明桃一手五串,待到了府门口刚好吃得还剩两串,便递给了飞奔而来的卿晗。
卿晗开心极了:“姐姐,你们用过饭了吗?”
卿珩刚好踏进门,闻言笑道:“吃过了,公孙大人呢?”
他看向卿晗身后,公孙渺正抱臂而立。不同于卿晗的兴奋,他是慢慢走来的,听到卿珩的话便高扬起头:“当然没有,公务繁忙,哪有时间。”
卿晗咽下糖葫芦,嘲笑道:“那你今天都不要吃了,给咱们卿大人做个勤政为民的好榜样。”
明桃将手臂从卿晗的手中抽出,对着公孙渺行了个礼,道:“公孙大人,可以开始了。”
公孙渺闻言先看了眼卿珩,看卿珩没发表反对意见,估摸着是没大问题,便点点头:“需要什么,尽管说。”
“此法乃我家传秘术,”明桃顿了顿,“可用这些病人的血探查出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然过程凶险,因此我在屋子里时,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否则容易功亏一篑。”
什么家传秘术,当然是胡诌的,她连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来的家人给她传秘术。
所谓的家传秘术,不过是师父曾教的禁术罢了。那禁术的威力自上次与陈粲交手时已可见一斑,经过这段时间的琢磨,她自认为已经有了更多了解。
卿珩脸色变了变,仿佛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公孙渺被突如起来的惊喜给冲得有些不可置信,他和卿珩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有线索,现在居然唾手可得了?
他立即应承下来:“那是自然,夫人若果真探查出那人的踪迹,我定当尽全力追捕。”
“我还有个条件。”明桃打断了他的喜悦,“抓住那人之后,还请公孙大人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会将他带离洛北,绝不再为祸南越百姓。”
她需要这教徒带她找到栖和神谷。
明桃表情坚定,显然是若不答应她这条件就免谈。
公孙渺又看了眼卿珩,见他微微摇头,心里不由纠结了起来。
他咬咬牙,问:“夫人为何一定要带他走?皇上有令,此人被捕后须立即接受审讯。”
卿晗嚼糖葫芦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一样了。
明桃只道:“不妨碍大人公务,待大人审讯完我再带他走,这样可以吗?”
公孙渺心道可不可以又不归他说了算!他又不是皇上!
卿珩缓步上前:“夫人能否告知我们一定要带他走的原因?”
明桃不看他。她当然不能说,跟这些皇帝派来清剿邪教的人说她要带邪教中人回他老家找药?她还没疯。
卿晗死死捏着糖葫芦的棍子,第一次觉得知道太多也是煎熬。
她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明桃一定要这个人活着,也很清楚明桃的顾虑,虽然事实上这些顾虑都是没必要的……关键还是在于,她到现在也没跟明桃摊牌。
她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但明桃根本不知道啊。
她有些尴尬地笑:“那个……姐姐,公孙大人,要么我们先吃个饭,一会儿再议?”
只要让她跟卿珩和公孙渺悄悄通个气,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明桃立刻语带冷意地拒绝:“不吃,吃过了。”
如果这边实在讲不通,那她只能自己行动了。
公孙渺看出她眼神里的决绝,心里着急得很。这女子怎么这么固执?早知道就不让她去拿这血了。一看就知道这女子要手刃仇人,可若是让她手刃了那教徒,他还怎么跟那皇帝老头交差?
想来想去,提着尸体去交差好像也不是不行,想起城中状况,他也顾不得卿珩反对的眼神了,下定决心道:“好吧,我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明桃却是坚定道:“不是尽力,公孙大人,我一定要带走他。”
卿珩面色一沉,道:“等——”
那个等字还没说完,公孙渺便一个眼色打断了他:“行,我答应你。”
卿晗的心砰砰狂跳,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
屋外,卿晗已经啃完一串糖葫芦,正焦虑地啃着另一串。
不远处,卿珩少见的脸色低沉,正和公孙渺争论着什么。
“你没法保证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她?”
公孙渺才是生气:“我为什么要答应她你不清楚吗?城里的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
卿珩没法反驳这句。
自上次他和公孙渺拿出御诏逼着宋鼎臣同意封城后,宋鼎臣便正好以此发作,明目张胆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日惺惺作态。
清剿行动中,他唯一干的有用实事就是把顾月之推到了前面,摆出一副巴不得什么事都不要找上他的模样。这几日城内状况越发不好,宋鼎臣自然同样是万事不管。
他们逼着他干了他不愿意的事,他也不可能出半份力帮他们。
当初看到第一个病人时,卿珩便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病,而是用于压制反噬的邪术。
有人以仇恨妒忌为引,借法力种下了这场疫病。死去之人越多,那人法力便越强,他和公孙渺几次秘密全城搜查,但碍于无法使用法力,都是无功而返。
更麻烦的是,因为不是普世意义的疾病,再好的草药与医术都无法与之对抗。
环翠阁内的病人日日痛苦,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出现什么症状开什么方子,却始终无法令他们痊愈。
他明白,唯一的方法只有把背后的始作俑者找出来,才能从源头解决这场诅咒。而诅咒消逝的一般方法,便是让施咒者彻底消失。
“反正不是你承诺的。你没担这指挥使身份,不用整天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应付那皇帝,自然不知道压力有多大。”公孙渺咬咬牙,声音里带了点怒气,“我只想快点把这些事情干完,好早日回谷,又有什么问题?你跟卿晗到底是站哪边的?处处都要顾及这女的,她到底是谁?”
以公孙渺的身份,本不该与他这样说话,不过这些日子熬下来,公孙渺的殚精竭虑他都看在眼中,因此,卿珩并未计较,只是沉默。
见他们都不说话,公孙渺越发生气:“凭什么我们要受她的要挟?”
卿晗少见地认真:“公孙渺,你不要这样子说话。”
公孙渺一听到卿晗的声音,气势便少了几分:“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来指挥使府吗?”卿晗看着公孙渺,“城南宅子虽多,我也知道你和哥哥必定将这些患者都藏得很好,但一间间去找未必找不到。她取了血,以她的武功,大可以把你们全甩了,自己找个地方找到那个教徒,再自己去把他抓走,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她一指卿珩:“不信你问他,姐姐之前肯定想把他甩了。”
卿珩:“……”
卿晗又上前一步:“但你看,姐姐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她不是你厌烦的那些繁文缛节,正因为她是金鳞卫出身,知道你当这个指挥使不容易,也看得出你是殚精竭虑为了洛北百姓,才想尽可能尊重你,什么事都事先知会你一声,若是实在无法合作,她才会选别的路。”
公孙渺一时哑然。
卿珩揉了揉眉心:“阿晗,你还知道些什么,现在一并说了吧。”
卿晗在石凳子上坐下,无奈道:“哥哥,你看过姐姐的孩子了吧?”
公孙渺皱着眉脱下身上的狐裘,垫在另一个石凳上,粗声粗气对着卿晗道:“你要坐来这坐,那里我要坐。”
卿晗从善如流地起身。
树下的两张石凳都被坐满,两个人都仰头等卿珩说他的结论。
“我虽没把脉,但看样子孩子的情况不乐观。”卿珩皱眉道,“虽看着气色红润,但嘴唇却有些灰紫,很可能是有先天不足。”
卿晗叹了口气:“所以啊!姐姐就指着那个教徒带她回栖和找药材,好像叫什么魁拔……”
卿珩接了她的话:“魁拔八角莲?”
卿晗急忙点头:“哥哥,真有这种药材吗?可以治疗先天不足?”
公孙渺对这些药材什么的向来不懂,于是只沉默地听着。
卿珩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我传信让鸢卫送来。”
“那太好了!”卿晗心里喜悦,一下松了口气,“一会儿等姐姐出来我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她。”
公孙渺颇为震惊,谷外有绝症的人多了去了,总不可能人人都救啊。那魁拔八角莲可是谷中顶稀有的药材,几百年才一株,这孩子还真是好命。
但这终归是救命的事情,因此他只好醋溜溜道:“木鸢什么时候竟这么空了?上回我让卿珩给我用木鸢带个口信回谷,他让我少犯点病,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卿珩:“?你上次说你落了件心爱的盔甲没带出来,让我用木鸢帮你传信。”
公孙渺理直气壮:“那是我心爱之物,怎么不能让鸢卫帮我带一下了!”
卿晗讥讽道:“南越的盔甲全都被你吃了?在外面买两件不就得了,平常没看你对什么东西那么喜欢啊。”
公孙渺反唇相讥:“那是你眼睛里根本没有我,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哼了声,“还有,说起买两件这个问题,你们出来到底是来完成任务还是来选美的?一个两个穿得那么花里胡哨,特别你哥,这几天一天一套地换,你有空说我不如说说他!”
“好了,一会儿再吵。先把正事说完。”卿珩一边拉住一个,看向卿晗,眼中有些担忧,“她可曾跟你说过要用什么方法引出那人?”
卿晗摇摇头,反问卿珩:“怎么了?”
怎么了?明桃这个身世,哪里来的家?既无家,又何来家传秘术?
他想起明桃那只诡异的有着法术波动的镯子,又想起她背上的黑玉剑,心里着实不安,看向明桃所在的屋子,喃喃道:“这么久,还没出来吗?”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这句,下一秒,那间屋子忽地爆发出一声强烈的巨响。
整个房顶仿佛都抖了几抖,屋檐的雪被这一声巨响给纷纷震落,卿珩脸色一变,立刻冲了过去。
岂料,还没等他破门而入,房门便被从里缓缓推开。
明桃煞白着一张脸,嘴里大口大口涌出血迹,双瞳通红,仍不忘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
门开后,她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身子一软就要往前倒。
卿珩脸色苍白,立刻俯身去扶。
明桃一只手抱着花花,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臂,半跪在他身前,艰难看向他身后的公孙渺:“……城北,石南巷,第三户,快去!”
边说着,她口中边涌出更多的血迹。
卿晗呆呆立在原地,眼泪断线般流下,不敢上前。
公孙渺听完,半点没犹豫,转身便往外走。若迟一步,这教徒恐怕就又要跑了。
明桃心下一松,顿觉眼前阵阵发黑,但仍记挂着那句承诺,用尽全力不肯晕过去。
她勉力抬头,死死盯着卿珩,眼中少见地流出几分恳求:“你们答应我的……”
卿珩尽全力平静下来,反手握住明桃的手腕,搭向她的脉搏。
明桃微微提了些声音,固执道:“你们答应我的!”
她以为自己用尽全力的声音很高,但其实已经微不可闻。
明桃意识渐渐消散,仍然挂念道:“还有……花花……”
卿珩颤抖道:“明桃,你不用担心花花,我一定会治好她,你听得到我讲话吗?你别睡……”
大雪静谧落下,她的眼前越发模糊。
身体头一次如此轻松,她内心几乎有些欢快起来。最后阖眼之前,她只觉得那些下坠的雪片忽而变为了千万梨花,向她飘来。
仿佛受到感召,一片雪花被风吹至少女摊垂在地的掌心之上。
雪片久久不化,仿如真的梨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