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念巧剑指那瞬,柳重焰和一道陌生男声同时出声制止——
“师姐!”
“且慢。”
众人回头,发现一道身影从一处残破屋檐上飞身而下,衣摆翻飞间,手中折扇“唰”地一展,轻摇着向他们走来。
那人眉目俊朗,却带着几分倨傲,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广念巧的剑锋上,又缓缓移向被剑指着的晏雪临。
“贺师兄!”葛丘和另两名弟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广念巧眉头微皱,却也收了几分力道,剑尖仍不离晏雪临咽喉,只侧首道:“贺师兄,你怎么来了?”
柳重焰站在一旁,目光微冷,语气平淡地也随着唤了一句:“贺师兄。”
——来人正是玄清门的内门大师兄,贺和风。
晏雪临懒洋洋地抬眸,视线在贺和风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很快恢复那副无辜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锐利只是错觉。
贺和风摇着扇子,慢悠悠走近,目光在晏雪临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柳重焰,似笑非笑:“柳师弟,几日不见,你倒是交了个‘有趣’的朋友。”
柳重焰神色不变,只淡淡道:“贺师兄说笑了。”
贺和风“啪”地合上扇子,扇骨轻敲掌心,语气陡然转冷:“说笑?柳师弟,妖市数日,可查清妖丹与屠村凶手?为何带此不明身份的妖物深入险地?你可曾想过后果?”
广念巧的剑仍抵着晏雪临,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似在权衡。
柳重焰沉默一瞬——心中暗暗思索,虽然他的目的是借玄清门之手取晏雪临的妖丹为己用,可面前这几人……恐怕也只有贺和风和广念巧能和这狐妖稍微一搏。
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忽地上前一步,挡在晏雪临与贺和风之间,姿态恭敬但坚定:“贺师兄,广师姐,请明鉴,我能顺利潜入妖市核心,获取关键线索…全靠他相助。”
他侧身,故意撩开一点衣襟,露出心口处那若隐若现、流淌着金红妖纹的灵印一角。
“为取信于他,我与他已结下特殊契约,他若有恙,我亦受反噬,”柳重焰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所以,他暂时无害,且是找到妖丹的关键。”
贺和风闻言,眯了眯眼,扇骨抵着下巴,似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
晏雪临适时地“虚弱”咳嗽一声,眼尾微垂,嗓音低软:“诸位道长若不信,大可一剑了结我……只是届时公子若受牵连,可莫要怪我…未提醒。”
柳重焰也配合地看向广念巧,眼神诚恳:“广师姐,信我一次。”
广念巧握剑的手微微一顿,终是缓缓撤了力道,冷声道:“既如此,便暂且留你一命。”
贺和风轻哼一声,未再多言,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柳重焰一眼,转身走向祭坛深处:“那就由你来看管他,先寻妖丹要紧。”
柳重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上前替晏雪临松绑。
锁妖扣刚解开,晏雪临便委委屈屈地揉着手腕,声音拖得又软又长:“哎呀,好疼呀…小道长,我差点以为要小命不保啦……”
柳重焰眉头一皱,刚想反驳,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堂堂六尾狐妖,怎么会被这小小低阶捆妖咒困住?
他狐疑地看向晏雪临。
晏雪临眨了眨眼,忽地凑近,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嗓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演得好吗……重焰师兄?”
温热吐息拂过耳廓,柳重焰瞳孔微缩。
——原来这狐妖是故意露出破绽被俘的!
这明摆的就是赌自己不敢戳破他的身份……而自己,竟还真让他赌对了。
柳重焰眸色微沉,低声问:“你知晓我的名字了?”
晏雪临朝葛丘努了努嘴,眼中狡黠一闪而过:“你那小师弟,嘴真不牢,随便套套话就知道啦。”
柳重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葛丘正一步三回头,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们,晏雪临歪歪头:“咦,他好像有话要跟你讲?”
柳重焰沉默一瞬,终是抬步走向葛丘。
葛丘见他过来,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还鬼鬼祟祟地回头瞥了眼晏雪临。
晏雪临见状,唇角一勾,竟朝葛丘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葛丘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连忙拽着柳重焰走得更远。
“柳、柳师兄!”他压低声音,满脸担忧,“这契约……可解吗?”
柳重焰点头:“三日后自会解除。”
葛丘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神色复杂地看向柳重焰,眼中竟带着几分敬佩:“听闻狐妖最喜美色……柳师兄,真是辛苦你了……”
柳重焰:“……?”
他这才发现,不远处,另外两名弟子也正一脸复杂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肃然起敬。
柳重焰:“…………”
——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而几人没注意的前头,广念巧凝重地与贺和风对上了眼神,贺和风微微摇了摇头。
众人沿着残破石阶前行,祭坛核心处隐约四处可见斑驳的古老符文,晏雪临走在柳重焰身侧,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像对一切都很好奇。
广念巧注意到他的行迹,皱了皱眉,却没出声,狐妖突然好像看到什么新奇东西——好奇地走去,指尖却状似无意地划过一块半埋于土的阵石。
“咔嗒。”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下一瞬,血色纹样自地面骤然蔓延,如活物般攀上众人的靴履、衣摆,将他们无声无息地吞没!
几人甚至还未来得及惊呼,眼前的景象便如同被打碎的镜面——
“我去!!”
刺目的阳光让葛丘下意识抬手遮挡,当他的视线重新聚焦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繁华的街市中央。
阳光明媚,狐妖们来来往往,有的化为人形,有的仍保留着耳朵与尾巴,但无一例外,都衣着华贵,谈笑风生,空气中飘着甜腻的糕点香气。
“这、这是哪里?”他茫然四顾,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剑,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小公子?小公子?”
葛丘猛地转身,看到一只化形完全的狐妖正笑眯眯地递来一串糖葫芦。
“要不要尝尝我家的糖葫芦啊?”
周围的喧嚣声突然变得真切起来——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店铺门口悬挂的风铃声交织成一片。
“没事吧?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你吗?”
狐妖看着惊愣在原地的圆脸少年,关切地问候。
“……不,不。”葛丘的额头渗出冷汗。
这地方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他毛骨悚然。
…………
浓雾。
铺天盖地的浓雾吞噬了柳重焰眼前的一切。
柳重焰顿感不妙——又是有苏的幻境?他环顾四周,试着呼唤其他同门,回应他的却只有雾气流动的轻微细响。
少年咬咬牙:“……晏阁主?又是你搞的鬼?”
没有回应。
就在他准备强行结印破障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雾中传来。
“别过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雾中冲出——那是一只粉发的幼狐,竖瞳里满是惊慌。
柳重焰刚想上前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幼狐从自己身边跑过——几只高大的狐妖也随之从雾中冲出,紧追不舍,獠牙外露,眼中满是恶意。
“快抓住他!”
“狗杂种,谁让你来祠堂偷东西的?!”
“我没有!!我只是买东西路过——”
幼狐惊慌辩解着,跌跌撞撞奔跑,迷雾消散,他被逼到了悬崖边沿。
“你们别过来…救命!救命…!”
柳重焰下意识出声制止:“等等——”
但幼狐已经被推了下去。
坠落的身影在雾中消失的刹那,画面骤然切换——
……这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重焰越感烦躁,他环顾四周,此刻迷雾全都散尽了,半空中月亮高高挂起,月光如水,洒在他身处的这一片静谧竹林里。
远处一块青石之上坐着一位狐妖少年,背对着他——柳重焰定睛一看,少年手中正握着一枚未完成的玉牌,正专注地雕刻着,甚至指尖被刃口划破,血珠渗入玉纹,好像都浑然不觉。
不知怎么,这少年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柳重焰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起来。
他不自禁地抬步向少年走去——在少年身后停步,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口,声音却陌生而温润:“阿临,你在干什么呢?”
少年惊喜抬头,眉眼弯弯:“你来了!看我给你做的玉牌——”
那张脸,赫然与晏雪临九分相像!
而那块玉牌纹路——与柳重焰腰间那枚残缺的玉佩一模一样!
少年脸上的笑容却在看清来人瞬间凝固。
那张脸倏然变幻——金箔花钿浮现,白衣染作绯红,琥珀瞳孔转为熔金。
“阿灼…不……你不是阿灼,你是阿焰?你怎么会——”
“叮铃——”
银铃声破空而来,柳重焰的幻境轰然碎裂!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冷汗浸透了后背。葛丘、广念巧、贺和风……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晏雪临站在大雾中央,四目相对。
晏雪临已全然恢复了忘忧阁那副华丽扮相,耳坠流苏剧烈摇晃,一身红衣翻飞,在弥漫的大雾中显得那么扎眼。
可他的眼神,好像回到了他们初见质问那天——赤金竖瞳完全显现,泛着妖异的光,六条尾巴在他身后全部舒展开,艳红地似血,像是撕开了所有的伪装。
“这幻境因人而异……会根据记忆性格变化……”
“而你,怎么会……”晏雪临一步步逼近,声音轻得发颤,“会有阿灼的记忆?”
狐尾在身后炸开,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最后那句质问: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