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银铃声响起时,晏雪临正伸手拂开垂到眼前的碎发,指尖还悬在半空,四周的景象却徒然开始扭曲起来——青翠的山林褪了色,脚下的泥土突然变得滚烫。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靴尖正陷在龟裂的岩浆里。
“又是这种小陷阱。”狐妖轻叹,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这种程度的幻术对他而言简直像儿戏,但当他转头时,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却还是让他心中一颤。
阿焰不见了。
热浪卷着火星向晏雪临扑面而来,他站在原地却不动,衣袖被热风吹得鼓起,他本该立即破开这幻境,可手指却悬在银铃上方迟迟未动。
——那小子虽然狡猾,但总不至于被这种把戏困住。
“真麻烦……”
晏雪临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坠……自从遇见这个满嘴谎言的小魔修,他似乎总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种灵印时故意放慢的动作,换上新装时莫名的期待,还有此刻胸腔里这份陌生的焦灼。
到底是为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剑刃破空之声。
晏雪临的狐耳倏地竖起,穿过翻腾的火幕,他看见阿焰的衣角在热浪中翻飞,少年手持长剑正与一道虚影缠斗。
那道虚影他再熟悉不过——是大长老的残念。此刻正化作九尾狐形,每根毛发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外人胆敢闯我有苏狐族?”
怒吼声震得幻境都在颤抖,晏雪临眯起眼,看见少年被气浪掀得踉跄后退。
似是感受到了狐妖的到来,大长老的幻影突然转头,金瞳一下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晏、雪、临——!!!”
岩浆顿时喷涌而起!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火墙,晏雪临站在原地没动,任由热浪将粉发吹得纷飞。
“大长老,”他叹了口气,“死几百年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差?”
柳重焰猛地回头,隔着跃动的火光,晏雪临琥珀色的眸子映着血色天空,却清明得可怕。他耳畔的银铃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铃声虽轻,却稳稳地荡开一圈圈涟漪。
狐妖轻笑起来,踏着火浪走向少年——他伸手扣住了柳重焰的手腕。
“找到你啦。”
“闭眼。”
柳重焰依言闭上眼,只听得银铃一声清响——
“叮——”
再睁眼时,幻境如镜面般寸寸碎裂,真实的景象终于显露——
树林景象退去,他们不知何时,早已来到了有苏族地的门口。
可眼前却是一派荒凉。
“是有苏族以前留下的幻象陷阱。”
幻象破除,晏雪临便立刻松开了手。
他假装没注意到少年探究的目光,嫌弃地拍了拍自己衣摆不存在的灰尘。
柳重焰这才注意到,那枚常坠在狐妖耳边的银铃纹路与寻常铃铛不同,内里刻着难以察觉、细密的符文,正随着铃声微微发光。原来昨夜忘忧阁捏碎幻梦珠时、和刚刚的幻象,他才不受影响。
他又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唤到:
“晏雪临?”
狐妖浑身一顿,耳朵抖了抖:“……现在才知道你''''阁主大人''''的真名?”
少年低笑几声:“这么宝贵的情报,要是卖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吧。”
“哼……那以后要真让我在外头听见了,”晏雪临故意板起脸瞪他,“我可日日都要来找阿焰算账。”
明明这小子也不告诉自己的真名…说什么自己叫“阿焰”,骗谁呢?
两人继续往族地深入去,处处破败的房屋布满了杂草青苔与蛛丝,从这些建筑上,依然能想象到有苏族当年的一片繁荣。
穿过一处倾颓的拱门,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昔日祭祀的广场早已被野草侵占,半截祭坛石台歪斜着陷在土里,阵法纹路间缠绕着枯藤。晏雪临刚踏上石阶,柳重焰突然拽住他手腕:“等等!”
迟了。
下一刻,青石板在他们脚下轰然塌陷!
柳重焰的剑尚未出鞘,晏雪临的尾巴就先一步缠住少年的腰。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无数金线从石缝中迸射而出——每根线上都缀满倒刺,在夕阳下泛着淬毒的幽蓝。
“闭气!”
晏雪临喝道。
狐尾卷着柳重焰就一个凌空翻转,绯色火焰从掌心中爆出!把最先袭来的三根金线瞬间烧成了灰烬。
柳重焰趁机拔剑,剑锋精准挑断左侧袭来的网脉——
“铮!”
金属断裂声未落,更多金线却已缠上晏雪临的脚踝。
柳重焰反手掷出三张符咒,爆破的气浪将两人推向相反方向。这本该是致命的失误,可晏雪临却在空中拧身,指尖勾住柳重焰的腰带——
“哗啦!”
少年借力旋身,剑光如银河倾泻。
被斩断的金线暴雨般坠落,晏雪临的狐火又恰好地填补了每一处剑势死角。烈焰与寒芒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这个陷阱反噬得寸寸崩裂。
当最后一丝金线化为灰烬时,柳重焰的剑尖恰好正抵在晏雪临喉前一寸——是方才狐妖拽他腰带时,不慎将他甩向了自己剑刃。
“很有默契。”晏雪临用指尖推开剑锋,呼吸都没乱,眼中含着笑意。
柳重焰看着对方睫毛上沾的金线灰烬,突然很想伸手拂去。
破空声却打断了这个念头。
箭从四面八方袭来时,两人甚至没交换眼神。柳重焰旋身挥剑格挡的刹那,晏雪临的狐尾已经卷起一道火墙护住他后背。
箭镞刺入火墙,柳重焰左手掐诀,右手飞出几块石子——
“叮叮叮!"
石子精准击偏三支直取晏雪临后背的冷箭 ,狐妖似乎早有所料,头都没回,反手就是一道火刃劈开右侧袭来的箭雨。
火星与冰屑在两人之间炸开时,柳重焰忽然意识到——他们甚至不需要言语。晏雪临每一次旋身的角度,都那么恰好的为他留出最佳的出剑空间;而他每一式剑招的余势,又完美衔接上狐妖的火焰轨迹。
简直就像......共舞。
“柳师兄?!”
一道熟悉的少年声惊呼从远处响起,却如冷水浇头。
柳重焰手上一顿,某支本该被斩落的箭矢却在此时擦过他耳际——
“咔嗒。”
精巧的锁妖扣在瞬间就箍住了晏雪临的腰,他踉跄倒地时,柳重焰的剑还悬在半空,保持着保护姿态。
——麻烦了!
柳重焰立马收起了剑。只见四道人影从各处隐蔽的角落走出——两男两女,皆着玄清门的青色衣袍,袖口、衣摆皆绣着青松暗纹。
“葛丘?”柳重焰眉梢微挑,目光扫过几人,视线最后落在了前头的圆脸少年和瘦高女子身上。
“柳师兄!真的是你!”葛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圆脸笑得灿烂,“好几日不见,我们还真怕你被那狐狸精给——”
话未说完,旁边的女子一记眼刀甩来,葛丘立刻禁声,讪讪地挠了挠头。
柳重焰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如常:“葛师弟,广师姐,你们怎么在这?”
广念巧没答话,只是缓缓走近,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晏雪临身上,狐妖被锁妖扣束缚着坐在地上看着几人,全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尾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面,仿佛对眼前的剑拔弩张毫不在意。
“柳师弟。”广念巧终于开口,嗓音清冷,“借一步说话。”
柳重焰颔首,随她走到一旁。
“那狐妖是?”广念巧压低声音,指尖轻抚剑柄,似在戒备,“你追查的屠村狐妖?”
柳重焰余光瞥向晏雪临,同门的师弟师妹都警惕着那狐妖,他却百无聊赖地研究起了锁妖扣上的符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他只是帮我带路来此的妖。”他低声解释,“前几日我寻着消息,潜伏在忘忧阁收集消息,但妖丹突然被盗,线索指向…盗丹贼与屠村狐妖为同一人,我便追了出来。”
广念巧眸光一凛:“若真如此…如此大威力的妖丹落入那妖物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柳重焰点头,又问:“你们又怎么突然来了?怎么没事先和我接应?”
广念巧摇头,声音更低:“事态紧急,那妖丹丢得蹊跷……本想传信于你,又怕打草惊蛇,妖市最近很不安分。”她顿了顿,“贺师兄得了消息,先行一步深入探查了,我们在此接应,没想到先遇上了你。”
“贺师兄也来了?”柳重焰语气微沉。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葛丘的大呼小叫——
“喂!你这妖孽、别乱动!我这是在检查你有没有藏危险物品!”
两人回头,只见晏雪临不知何时凑到了葛丘面前,锁妖扣的链条哗啦作响,狐妖眼尾微挑,嗓音黏糊糊的,带着几分委屈:“小道士,你摸得人家好痒呀……”
葛丘哪受过这架势?瞬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什么?!我这是例行检查!”
柳重焰:……
两人走上前,葛丘一下子像是看到了救星跳了过来,瞪着眼指着晏雪临问:“柳师兄!这、这狐妖到底哪来的!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柳重焰神色如常,语气无奈:“他是帮我带路的。”
晏雪临闻言,尾巴轻轻一甩,笑眯眯地接话:“是呀,小道长生得好看,我一见就舍不得放手呢~什么都依着小道长。”
葛丘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惊又怒:“你、你这妖孽!休要胡言乱语…不、不知廉耻!”
广念巧闻言,眯了眯眼,突然上前三步,利落抽剑,寒光直指晏雪临咽喉——
“既已汇合,这妖物留之无用。”
她手腕微沉,剑锋距狐妖颈间只有分毫。
“杀了干净。”
晏雪临原本慵懒含笑的眉眼瞬间骤然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