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哪来的?”
现在是晚上8:37,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但时间还算早,因为被分到了巡村,两人很早就完成任务回家了。
苏霁文洗完澡擦着头发拖着鞋从卫生间走出来,裹挟的水汽还没完全消散,一抬眼就见云抒正在沙发边捣鼓着什么东西。
他眯了眯眼,仔细一看,是个小单反。
云抒起身,拿着相机走到他身边:“向道知姐借的备用相机。”
苏霁文接过相机,低着头研究起来,搭在脑袋上的毛巾没了束缚,顺着湿发,肩,胳膊,慢慢向下滑落。
落到云抒手上。
“嗯?”苏霁文低下头。
云抒直起身:“毛巾掉了。”
“哦,谢谢,”苏霁文把手里的相机递还给他,没忍住吐槽两句:“抠,跟她弟一样,墙上一堆徕卡,就借个佳能,还是入门款。”
云抒掂了掂相机,放到沙发边的橱柜上,说:“能用就行。”
苏霁文把枕头挪到沙发上,接着瘫了上去:“你要相机干什么?”
云抒没回,拿着毛巾转到他身后:“不吹头发吗?会生病。”
“太麻烦了,”苏霁文随便抓了两下头发,把手上的水一股脑儿擦在裤子上,仰头,朝他眨了眨眼,“生病了好,刚好不用去干活了。”
“不生病也不用去干活,”云抒从客厅靠墙的橱柜里掏出个吹风机,插上电,“我帮你吹。”
“咔嚓”
苏霁文的脸自相机后露了出来,依旧是仰着头的姿势,他挑眉勾唇一笑:“拍得挺好看的。”
接着把相机举到他面前:“要看看吗?”
云抒举着吹风机,愣怔在原地,心脏一下接着一下砸在胸腔上,良久,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撩起他的头发:“我先帮你吹干。”
“哦,”苏霁文懒得管,由着他帮自己吹头发,自己在一边摆弄相机,“谢谢你。”
“嗯,”云抒的声音被吹风机的声音掩盖,“好。”
估摸着程道知把相机给他的时候,顺手换上了新的胶卷。
苏霁文来回翻了翻,里头除了刚刚他给云抒拍的,一张别的都没有。
啊,有一段录像。
他倒退回去,是一段在巡护站客厅里的录像。
就在他们刚完成任务回站里的时候,除了去山里测冰川的几人,剩下的人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放着他17岁那年出演的一部悬疑电影《向生》,也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角。
这部片子讲的是少年罪犯林向生,在其15岁时家庭横遭变故,被绑架,被迫失去最亲的弟弟,而罪魁祸首却在各种权势的操作下免于惩罚,依旧逍遥法外。
林向生却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心理疾病愈发严重,在自杀之际,他被人救下。
那人告诉他,死亡只会让罪魁祸首更加快意人生,而你要做的,是击碎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林向生休养生息预备复仇,最后将所有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全部送进了地狱。
而电视上的是整部电影的最后一幕。
在警察的包围下,林向生杀死了那个罪魁祸首,恰在此时,太阳升起,过去腐烂的一切,都被埋葬在了昨日的尘埃里。
林向生松开手,染血利刃应声掉落,他抬起头,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发自内心地,久违地,露出一抹真正属于明天的笑容。
自此,电影结束。
录像里没有自己,苏霁文前后随便翻了翻,没找到,不过也是,如果是对着自己拍的,那他应该第一时间就会反应过来。
电吹风的声音停了,他回过头,云抒正把电吹风收起来塞回柜子里。
苏霁文在脑袋上抓了抓,头发干了,他的手越过木头沙发的靠背,刚好落到云抒头上。
他使劲儿揉了揉,云抒回头,苏霁文举起相机,又是“咔嚓”一下。
云抒笑了,问:“你很喜欢拍照吗?”
“还好,”苏霁文耸耸肩,把相机向前调了两下,递过去,“这是你拍的吗?”
云抒凑上去,显示屏上是他白天刚录下来的,他点点头,回道:“就今天拍的。”
“我们不一直待一块儿吗?我怎么没看见你拍?”
“是在你说‘为什么偏偏放我的电影?好尴尬。’的时候拍的。”
苏霁文伸手捂住脸,想起来了,当时他刚一开门,电视上刚好在放那部《向生》,然后,客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围了上来,表面上是在看一个过气演员,实际上就是在看猴。
云抒拿过相机,过了会儿又递了回来,苏霁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没看明白。
他侧过头:“嗯,看什么?”
他把视频调到5分20秒,临近结束的时候,指着右下角的一个影子,说:“你在这里。”
那影子站在拍摄的人边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撞他的肩,隐隐约约还能在喧闹的人声外加电影播放的声音下,听见很轻的两句抱怨:
“云抒,云抒云抒云抒云抒云抒,云抒——”
“什么时候回家啊?”
“什么时候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接着不知是谁低低的一声笑过后:“那现在回去吧。”
随后镜头摇晃了一下,影子也跟着站直了,录像结束。
苏霁文收回视线,拍了拍边上正紧紧盯着显示屏的云抒:“你还没跟我说,你借这相机干嘛用的呢?”
云抒举着相机,镜头朝他偏了偏,说:“我想拍你。”
“啊,那还是算了,你自己玩吧,”苏霁文抬手将镜头又挪了回去,站起身就要回房间,没走两步就吐槽道,“程道知真不愧跟我姐是朋友,这俩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是她。”
苏霁文踏进房间的脚步一顿,回过头,云抒说:“不是道知姐,是我向她借的。”
苏霁文不明所以,低头思索两秒,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啊,我知道了,”
他看向云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不会因为我前几天跟你说的话吧?”
云抒懵了一瞬:“什么话?”
“就是那天,”苏霁文干脆把房间门关上,三两步走到云抒边上,把人拽回沙发上,“那天我跟你说,我有镜头恐惧症,没法拍戏。”
“你因为这个,想帮我?”
云抒拿着相机的手一僵,随后辩解道:“不是。”
“害,”苏霁文摆摆手,“你不用紧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过你不是因为这个就好,”他继续说,“我是想跟你说,我现在确实也是因为这个没法拍了,也看不了什么镜头,你不用关注我,也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不过,”苏霁文从他手里拿过相机,“你要是想拍,我倒是可以帮你,你镜头表现力很不错。”
云抒沉默良久,过了会儿,他开口,却不是答应:“苏霁文。”
猝不及防被叫名字,苏霁文愣了一瞬,转头看向他,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可比你大两岁。”
云抒轻笑一声,再开口时便换了个称呼:“霁文哥。”
“好好好,”苏霁文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叫哥就对了,叫哥,哥还能罩着你。”
“霁文哥,”他又喊了一声。
苏霁文应声:“嗯哼?”
“我想帮你拍,”云抒说,“你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所以,我想帮你拍。”
苏霁文老脸微红,这都几年没听见这种直白的夸赞了?藏挺深啊?之前还以为自己魅力值下降了,没想到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嗯嗯,”苏霁文拍了拍他的肩糊弄,“我就站你面前,真人不比照片好看?”
“可你会走,”云抒神色微变,“会离开,会坐着你来的时候乘坐的车,离开,然后或许要隔很多年,可能是又一个9年,再回来。”
“但是你不会再出现在镜头面前,所以我会忘记你的长相,不知道你的下一个9年,会不会变成长头发,或者更短一些,不知道你跟现在有什么区别,不能从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你。”
“啊?”苏霁文精准捕捉,“所以你会忘记我?”
“不会。”云抒下意识回道。
“那不得了?”苏霁文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我会保持现在的样子,就等万一以后有机会再来。”
云抒直直望向他:“为什么不愿意试一下?”
苏霁文怔愣在原处。
“试一下就好。”
“我,额。”苏霁文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不是不愿意,是因为没办法,医生也说了没办法,这不是他能决定的,镜头就像是个时时存在的梦魇一样,时不时就会出来恐吓他一把,已经很多年了,既然解决不了,那就接受好了,只是不拍戏而已,不做演员对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困扰。
但张口却是苦笑:“我也不知道,但我拍不了。”
“队长批假了,”云抒突然转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如果能跟你一起试试拍摄的话,我们就能放几天假,这样也不用巡山,也不用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他看向苏霁文,眼底蓄满不明的情愫:“就试一下,好吗? ”
苏霁文下意识攥了攥拳头,指甲在掌心刻印下红痕,良久,他松开手,红痕消散。
他看向云抒:“好,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