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上,越野车颠簸着向前行驶。

    窗外是一重连着一重的雪山,正值深秋,山腰以下都是半枯不枯的草和裸露在外的岩石。

    苏霁文抱起双臂,垂头倚靠在车门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对这雪山的景色没什么兴趣。

    坐在一旁的经纪人孙小宇突然扒上车窗,声音里的兴奋几乎是喷了出来:

    “哥!文哥!文哥!雪豹!!有雪豹!!有雪豹!!”

    前头开车的司机见他的兴奋劲儿,特意把车停空地上让两人看个清楚,但苏霁文只是“嗯”了一声,看着没什么兴趣。

    估计是声音太虚,孙小宇一下凑上来:“文哥?文哥?你咋了?是不是高原反应?”

    说着就拿了氧气瓶要给他吸一吸。

    苏霁文脑袋一歪给躲开了,没等他再有什么反应,孙小宇一下又激动起来,指着他边上的车窗道:“哥哥哥!!文哥!!在那儿!雪豹在那儿!!”

    苏霁文不明所以,脑袋一偏,正巧与窗外的一只右耳缺了只耳朵尖,但依旧十分漂亮的雪豹对上眼。

    他心下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身体里涌了上来,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会说话似的。

    苏霁文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双眼睛蛊惑,竟降下车窗,将手伸了出去。

    气氛一下凝滞了,车厢里其他三人慌忙阻拦,但晚了一步。

    那雪豹缓步凑近,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车厢里几人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它。

    但那雪豹蹭了两下便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迅速跳上身后的岩石跑了,没两秒,身影就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雪山深处。

    良久,苏霁文收回手,愣愣望着雪豹消失的地方,不发一言。

    边上,孙小宇慌慌张张拿了湿巾就要给他擦手,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哥那雪豹怎么跟通了灵性似的,竟然来蹭你手!”

    前头两人也跟着感叹道:“这事儿可不常见啊,尤其还是野生的,苏先生您与雪山很有缘分啊!”

    “没事儿。”苏霁文抽手躲开,听着前头两人这话,莫名觉得不能被那姓程的知道。

    要被她知道,那就等于自己姐知道,他们就又多了个让他留在雪山的说辞,万一再把一个月适应期给拉长,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他扬声对三人说:“咱们这看见雪豹这事儿还是别出去乱传啊。”

    “啊?为什么?如果您要拍纪录片,这不是个宣传的好机会吗?”

    苏霁文想了个唬人的:“这事儿要是被传出去了,万一游客都来试怎么办?”

    “再出个被咬的新闻,到时候要么被网爆,要么丢工作,你想试试吗?”

    “而且这谁信?到时候被传炒作,工作可就难干了。”

    前头两人被唬住了,闻言重新启动车子离开,三人冷静下来,一下把刚刚看见雪豹那兴奋劲儿都掀了过去。

    只剩苏霁文一人呆呆望着掌心被雪豹蹭到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行过一段陡峭的石子路,副驾坐着的向导操着一口夹带当地口音的普通话提醒后面的两人坐稳扶好:

    “这儿经常发生落石事件,地上的石头大多都是从山上砸下来没及时收拾的,再加上这儿得转两个弯儿,如果开车的人不注意,车轮一个打滑,不是侧翻就是撞山。”

    “前几年就有一家三口,开车的人第一次开山路,直接就给撞了,就一个活下来。”

    话说到这儿,车子拐了个弯儿,苏霁文整个人不受控制朝着孙小宇的位置倒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他捂住嘴,用力扯着孙小宇的胳膊。

    孙小宇意识到什么,赶忙对前座的两人喊:“快快快!路边停一下,文哥他晕车了!”

    话音刚落,越野车一个急停,苏霁文推开门冲下车,扒在路边的围栏上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孙小宇蹲一边儿给他顺气,见他吐完,递过来瓶矿泉水。

    他吐得浑身没力气,转过身,靠着栏杆直接席地坐下,仰头灌进去几口水又直接给吐了出来。

    司机从车里探出身子催促道:“快上车吧,这里不好停时间太长,赶紧到了再休息。”

    孙小宇刚想说些什么,伸手拦住,苏霁文声音虚浮:“扶我一下。”

    “卧槽?!”孙小宇赶忙把他扶起来,一转眼就见他满脸的死气,语气也跟着磕巴了起来,“哥,你这咋回事儿啊?怎么回事儿?咱们要不赶紧先回头去医院吧?”

    苏霁文站起身,没说话,只拍了他两下,转身坐回车里,闭着眼睛瘫那儿怀疑人生。

    车子再次启程,前座的向导回过头,关切道:“苏先生,你这看上去像是高原反应,要先送你去医院吗?”

    苏霁文摆摆手,他小时候还跟父母爬过雪山,高原反应不至于,多半是懒太久了,身体还没完全适应。

    “哥?你休息休息?到地方以后我们在琢磨一下那纪录片的事儿?”孙小宇手里拿着这次纪录片项目《它来自雪山之巅》的白皮书,里头全是各种注意事项,还有拍摄事项。

    苏霁文看到那玩意儿就一阵恼火,愣是克服了难受感,一把从他手里抽出白皮书往车后头一丢:“拍个屁拍?咱们是来拍的吗?”

    “家里那土皇帝装不知道我什么情况,你还给我装不知道?”

    孙小宇默默把白皮书装回包里在那儿装鹌鹑,老大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迷惑了,竟然让一个得了镜头恐惧症的人来拍纪录片,虽说是亲弟弟,但也不带这么砸钱砸资源的吧?关键人还不乐意。

    但他毕竟是来工作的,不能真跟大少爷在这儿摆,于是他小心翼翼又问:“文哥,那咱们在这儿待那么久,总不能是玩的吧?这又是雪山,又是冬天的。”

    苏霁文懒得理他,把衣领朝上一拉:“就是来玩的,玩一个月,懂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孙小宇也没再多劝了,毕竟他从刚入行就是个犟种,不然也干不出当众怼前辈的事儿。

    人家姐弟俩的战火还是不要波及到自己的好。

    没了孙小宇在旁边哔哔叨叨,车厢摇摇晃晃又跑了几道弯儿,苏霁文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虽说是被一脚踹过来的,但也不能委屈自己,该睡得睡,等到了地儿又是一场恶战。

    “文哥。”

    “文哥?”

    “文哥,我们到了。”是孙小宇的声音。

    苏霁文睁开眼,迷迷糊糊抬起头,就见车前正站着几人,随意扫了眼,只看见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一头银白色短发,虽说并不显得非主流,却十分惹眼,衬得棱角分明的五官野性十足。

    一个人直直站在那里,神色平淡,看上去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就像是穿梭在雪山之间的一阵风,呼啸着闯进苏霁文的视线。

    推开车门的一瞬,周围的一切都消了音,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没等他开口,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耳边只剩下周围人焦急的呼喊声。

    “怎么回事?!”

    “快快快,快去叫医生!”

    好像只过了几秒钟,耳边的呼喊声就变成了水滴落入水中的声音。

    苏霁文睁开眼,面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光线很暗,看上去像是天黑了。

    “霁文,你醒了?”

    一道听上去很温柔,但莫名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女声响起,苏霁文偏头看了眼,一秒收回视线:“你谁?”

    “哈,睡傻了,”接着是咔嚓两声照相的声音,“这不得让霁安和道延看看。”

    “滚呐。”苏霁文认出这人了,是他好友的姐,他姐的好友,传说中扎根自然的纪录片最年轻的大师级导演,实际上就是个狗屁的,程道知。

    “啪嗒”一声,房间的灯被打开,本就不大的房间里硬是挤着四五个人。

    苏霁文直起身,疑惑道:“我怎么在这儿?”

    边上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回答道:“医生说你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再加上有点高原反应,身体支撑不住低血糖晕倒了。”

    他扶着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扫了一眼挤在一起的几人,疑惑道:“这几位是...”

    “哦,”程道知随意介绍道,“我团队里的摄影师制片,都在这里了,等你休息好了再介绍介绍。”

    闻言他将视线又落了回去,一水的黑发,连个浅发色都没有,刚想问一嘴,转头又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转头看向程道知,直接道:“我拍不了你那片子啊,你趁早另找一个。”

    程道知一副了然却硬要装出被骗的样子:“项目都策划好了,你怎么说不拍就不拍?”

    “我能拍吗?就我这...”苏霁文偏头看周围都是人,收住了嘴,“我说我就是拍不了,牛不喝水你也不能强按头吧?”

    “你姐不就按成功了?”

    “啧,”苏霁文有些破防,“滚滚滚!我要休息,赶紧滚蛋!”

    程道知咧嘴笑出了声,但还是没多逗留惹他上火,一挥手跟着边上挤着的人一起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帮他关上门,十分贴心道:“你好好休息,之后的事儿之后再说,反正拍片子这事儿不急。”

    苏霁文懒得跟她再掰扯下去,干脆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直接装没听见。

    等到外头的人都离开,大门被“吱呀”一声合上,他这才从被子里露头,翻身坐在床边。

    房间看起来也就十多平,还被床和衣橱占了大半,余下的空地摆了张桌子,基本上就没剩下多少活动空间了。

    对于民宿来说,也就只能称得上干净了,要说有多好,那只能给两颗星,不能再多了。

    睡这么ni的房间,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第一次了。

    不过还算干净,尤其一堆人走了过后,还能闻到点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儿。

    就是没什么装饰,看上去所有的东西都被装柜子里了。

    但这与他无关,有关的是,桌子椅子床上,怎么都看不到自己的手机?

    最重要的外置器官怎么没了?

    苏霁文麻溜穿衣穿鞋,还没出门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孙小宇!?”

    好半天没人回答,苏霁文打开门嘟囔一句:“人哪儿去了?”

    “还没回来。”

    这声音沉沉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听着像是主人有点什么情绪,却并没说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抬眼循声看过去,愣住,有些惊讶。

    刚刚正想着的银白色头发的青年正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杯倒好的热水。

    见他看过来,举了举水杯:“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