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之前他在干什么,布鲁斯已经记不清了。
似乎前一秒他还和家人一同走在路上,兴冲冲地逗小托马斯玩,下一秒整个世界就在他眼前鲜血淋漓地炸开了。
他的父母倒在地上,血不断涌出来,和玛莎项链上散落的珍珠混在一起。
布鲁斯慌乱地试图捂住那几个可怖的伤口,可毫无用处。
血黏在他的手上,顺着他的指尖滴下。
生命与灵魂随着鲜血流逝。
而托马斯就蹲在布鲁斯身边,血溅了他一脸。
他似乎毫无知觉,就这么看着死去的父母。
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飞镖,趁着歹徒心神不定,打掉了那支枪。
歹徒吓了一跳,转身逃跑。
小托马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枪,顺势摆好姿势。
“呯!”
又是一声枪响。
小托马斯以奇怪的姿势跪在地上,一枪射杀的那个家伙,没有丝毫的犹豫。
然后他走到巷口,右手以扭曲的姿势死握着那把枪,看着天空发呆。
他的裤子被地面磨漏了,膝盖上磨掉一层皮,于是他盘腿坐在血泊里。
孩子的血、父母的血、凶手的血混在一起,让他像个血泼出来的人形。
布鲁斯觉得这时候的小托马斯仿佛故事书里的幽魂。
空洞、孤独、无法解读、无法预测。
布鲁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心里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大概就像是一种毫无道理的预告——预告一切都会向最坏的一面坠落,就像是做坏事前就知道会被发现、面包掉落前就知道抹了黄油那一面会亲吻大地……
于是布鲁斯跟在小托马斯身后。
小托马斯右手已经使不上力了,刚才甩飞镖那一下和枪的后坐力让他受了伤,他几次试图抬起右手都没能成功。
于是他用左手拿起那把枪,微微张开嘴,试图把枪口塞进嘴里。但不行,四岁孩子的嘴只能勉强塞下枪口,不能保证精准性和稳定性。
小托马斯采转而用了最常见的方法。
他换了一个握枪的姿势,用大拇指扣住扳机,用枪斜抵住自己的下颌。
枪口和皮肤之间的摩-擦力保证了枪的稳定性。
刹那间,布鲁斯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再乖的美国孩子,也能从电视里面看到一点枪与死亡的画面。
于是他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小托马斯。
小托马斯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枪指向天空。
枪走火了,子弹打在墙上。
小托马斯持枪的手垂下来,试图从布鲁斯手底下挣脱出来,但他没成功。
“太危险了,布鲁西。”小托马斯冷静地说,“你不该在别人开枪的时候扑过来,如果我刚才没控制好枪,你会死。”
他太冷静了,和他平时提醒布鲁斯“不要偷吃太多冰淇淋,会肚子疼”一个语气。
在布鲁斯的记忆里,小托马斯永远都很冷静。
无论托马斯和玛莎如何逗他、阿尔弗雷德增加或者削减他的零食……他永远都很冷静。从不给家人添麻烦,甚至会给偷偷干“坏事”的布鲁斯打掩护。
布鲁斯以前爱这份冷静,将此视为自己弟弟的一个优点,总是在那些抱怨弟弟妹妹喜怒无常而惹人厌恶的同龄人面前炫耀。
而现在他恨这种冷静。
“你要干什么,汤米?”
布鲁斯一手抓着小托马斯的手,一手把枪抢走,丢到地上。
“你不用那么担心,布鲁斯,那把枪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布鲁斯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抱在怀里。
小托马斯接着说:“杀人是罪恶的,而我迟早会杀掉更多的人。”
“我不管。”布鲁斯说,“那家伙死了活该,是他先杀的人。”
“你不要为我找借口,布鲁斯。”小托马斯用脚将落在一边的飞镖弄回来,然后捡起飞镖塞进腰间,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装饰品。
“我知道我做的事情是错的,对方跑开后我再补枪是犯法的,你不要学。”
布鲁斯装做没听见,紧紧抱着小托马斯。
两人又沉默半晌。
“汤米,我好害怕,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做不到,哪怕我不主动寻死,也一定会有意外发生,就是不知道死的是哪个我,而你面前的这个我大概只能活到三十多岁。”
布鲁斯听不懂,只知道小托马斯没有答应自己。
于是他又抱紧了一点,颤声说:“你也要离开吗?带着我一起吧,我们一起去找玛莎和托马斯……我们四个还在一起。”
“好吧,我答应你,布鲁斯。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主动离开。”
“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布鲁西。”小托马斯说,“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两人就这样紧贴在一起。
直到姗姗来迟的警察把他们两个带到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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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您不擅长撒谎的评价,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沉思,“用明显的谎言掩盖真正的秘密,您非常聪明。”
“谢谢夸奖,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抿了一口茶,“你过得好吗?他这两年怎么样?哥谭怎么样?”
布鲁斯想绕过这个话题。他的弟弟身上的疑点像是家里的大象(好吧,其实以韦恩庄园的占地面积,就算真的有一头大象也不会很显眼),而布鲁斯决心对此视而不见。
对秘密视而不见,这对一个侦探来说很难,而对一个重视弟弟的哥哥来说就很容易。
阿尔弗雷德同样不打算刨根问底,于是他顺着布鲁斯的话回答。
“哦,我当然很好,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说,“一个人‘享用’整座韦恩庄园,还要和可怜的卢修斯一起在小托马斯少爷的眼睛底下为您抠出钱和装备,这可真够难的。卢修斯差点因为做假账被小托马斯少爷送进监狱,我们只好谨慎地向他透露了您的要求——您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们只告诉他这是您的要求。不过我建议您小心,布鲁斯少爷。我推测这几天小托马斯少爷会带着账本让你一笔一笔核对福克斯先生到底有没有挪用韦恩集团的钱。”
听着就很累。
但是显然,托马斯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你受累了,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灌了一口茶,假装自己很忙,“汤米总是非常细心。”
“哦,顺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阿尔弗雷德说,“小托马斯少爷现在已经可以与人正常沟通了,虽然我似乎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但我很高兴他迈出了这一步。”
“太好了,阿尔弗雷德。”布鲁斯说,“看来他真的记住了他的承诺。”
“至于哥谭……”阿尔弗雷德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哥谭的势力在这几年大洗牌,很多老派的家族没落了,小托马斯少爷成功抓住了这个机会,扩大了韦恩的财富,而且也没有忘记托马斯老爷留下来的慈善事业——他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
人越缺少什么,也就越强调什么,阿尔弗雷德的话有些欲盖弥彰。
显然小托马斯扩大财富的手段大抵有些激进,布鲁斯思索。
卢修斯真是受累了。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严肃地说,“几年前,哥谭的夜晚多了一个危险人物,他自称夜枭。”
“不知身份、不知年龄,几年前携带高科技装备,除掉了大量黑/道势力,要求整个哥谭宵禁。如果有帮派火并或者交易重武器,就会被他找上门处理。”
“一个人?”布鲁斯皱眉,“哥谭的黑-帮比蟑螂还顽强,他怎么做到的?”
“他炸掉了几个大帮派的武器库,又弄傻了几个老大,挑起帮派间的内斗和夺权,对着胜利者宣布他的宵禁命令,最后处理掉了几个违反宵禁的典型。”
“……真是个疯子。”
哪怕阿尔弗雷德尽量平铺直叙,布鲁斯也可以轻易嗅到其中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这必然导致大规模的混乱和流血事件。但凡其中/出现一点意外,让事态升级,就会是一场疯狂的灾难,绝不是一个势力能够轻易处理的。
“他背后一定有什么倚仗。”
阿尔弗雷德手下动作一顿。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说,“有传言说,夜枭受韦恩集团赞助;也有人声称夜枭背靠猫头鹰法庭。两派的支持者各有证据和漏洞,谁也没能摸清楚夜枭的底细。”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布鲁斯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挑听起来最危险也最要紧的事情提问。
“所以猫头鹰法庭果然存在?”
“不,依然没人说得清它到底存不存在,所谓证据更像是捕风捉影,这派人的支持者主要是阴谋论者和恐怖故事集,他们的论据主要是夜枭穿了一身猫头鹰主题铠甲。”
“不过也有好消息。关于小托马斯少爷赞助夜枭的传闻,”阿尔弗雷德尽量轻松地说,但他似乎被嗓子眼里的话噎了一下,“该派支持者主要是三流小报和韦恩集团的竞争对手,主要在宣扬您的弟弟和夜枭的桃色新闻。”
布鲁斯的表情像一只抓激光反被手电筒光抓住的猫。
好消息在哪?从哪里开始算好消息?
“好消息是这两个流派半斤八两,主要是失败者造谣和小报博眼球。”阿尔弗雷德一眼就能看出来布鲁斯在想什么,“您应该不用考虑晚上揍的超反会不会是您弟弟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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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谭人向来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们总会在无意中精准命中真相,这种力量可以用来求生,也就可以用来八卦。
猫法员工论最开始诞生于一个三流杂志的三流作者(九品作者)之手。他喝高了,不小心把两个都市传说的稿子塞在一起寄给了编辑,经由编辑润色而成为一篇伪装成纪实文学的小说。被哥谭的阴谋论者奉为圭臬并发扬壮大,催生出不少诡谲而有道理的分析文章。
目前该杂志已然脱销,甚至增设了一个叫做n的专栏,专门讲述猫头鹰阴谋论,并接受大众投稿。
这其实只是把猫头鹰的英文owl和专栏的英文n生硬地拼在一起。不过相当一部分阴谋论者似乎看不懂这种简单的幽默,将其视为猫头鹰统治哥谭的窗口,坚信该专栏的文章只要按照一定方法解读,就能破解哥谭经济动向和人事调动的秘密。
而韦恩包养论由几个被小托马斯挤占市场的小老板率先提出、由被夜枭收拾过的黑/帮成员发扬光大,他们和三流低俗小报一拍即合,纯粹是想给托马斯和夜枭添堵,却意外诞生了一个不小的市场,甚至有不少不明所以的外地人搅和进这场盛会。
其中谁受虐主要取决于近期托马斯和夜枭中的哪个更招人烦一些……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托马斯受虐更多。
因为在夜枭的精耕细作之下,他的敌人已经没有几个会说话的了。而托马斯似乎更仁慈些,给了这些人进监狱继续文学创作的机会。
这就也许就是人善被人欺的本质吧。
回到正题,虽然这两派都极其不靠谱,且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但在他们拼尽全力为哥谭死水一样的文娱环境注入新的活力的同时,也不小心成功命中了真相——虽然各自只有一半。
也就是说,夜枭不但拿了韦恩的钱、控制了黑/帮,还占领了哥谭的猫头鹰法庭,成为事实上的哥谭之主。
这很难,非常难,但他真的做到了。
要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似乎需要往前看,把目光放远些……放到大约五十年前。
那时候托马斯还不在这个宇宙。
他来自地球三,一个善恶颠倒的诡异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