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阿尔弗雷德。我有些事要做,耽误了一点时间……哦,托马斯。”
我的名字上面一定是粘了胶水,托马斯想。
不然为什么布鲁斯叫了我的名字就不说话了呢?
兄弟两人面对面站着,就像是在照镜子。
布鲁斯穿着一身白色的意式西装(不太可能是布鲁斯自己选的),用深色的领带打了个郁金香结(不太可能是布鲁斯自己系的),像是个放浪的纨绔子弟。
在阿尔弗雷德眼中,这两位韦恩对于“兄弟重逢”这一搭配主题都有自己的理解,并各有错误。
托马斯完全把这次家庭团聚当成重要商业场合对待了。哪怕是最严肃老派的英国绅士,也不会在非正式而温馨的家庭小聚的时候穿成这样,仿佛他只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而不是布鲁斯少爷的弟弟(说真的,阿尔弗雷德希望托马斯少爷放弃在今天提起那些财务报表的计划)。
布鲁斯的欧式穿着则过于轻浮,完全不符合阿尔弗雷德老派的英式胃口(虽然美式风格似乎更加糟糕,阿尔弗雷德庆幸布鲁斯少爷熟知小托马斯少爷严肃的性格,没有穿得像一个拉投资的美国大学生,不然这次家庭团聚就真变成“初创大学生会见赞助商”了)。
而在托马斯眼中,布鲁斯显然没有浪费这几年的光阴。他的身材壮硕了不少,显然受到了相当专业的、超出“富家子弟防身术”范畴的锻炼,这几年他似乎很好地享受了属于他的人生。
问问他这几年的经历?似乎是个合适的话题,应该可以聊上很久,打破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但托马斯能说什么呢?他开不了口。
他知道自己现在如果开口说话,一定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他只会发疯,让布鲁斯离开自己、离开庄园、离开哥谭,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这里要烂了,所有东西都要烂了,而他托马斯绝对是其中最烂的一个。布鲁斯应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最好带上阿尔弗雷德一起,跑哪里去都好,总之离开哥谭。
但他说不出口。
而布鲁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一言不发。
于是两人就沉默地相对而立,直到阿尔弗雷德不满地站在两人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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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本来站得稍远,想为这对兄弟的重逢留出空间。没想到他们两个比哥谭的水滴兽还要沉默。
于是他不得不介入了。
他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布鲁斯少爷,我很荣幸向您引荐这位小托马斯·韦恩先生,他是一位非常老派的绅士,刚从皇室的宴会上离开。小托马斯少爷,我很荣幸向您介绍这位布鲁斯·韦恩先生,我想他一定刚享受完南意的阳光,就着急地赶回到无聊而阴暗的哥谭市——天呐,你们两位长得就像亲兄弟一样,真是太巧了,是不是?所以为什么不握握手呢?”
现在不说点什么已经不行了。
于是深谙托马斯“自闭”本性的布鲁斯率先开口:“托马斯,你的学业怎么样?”
“我跳级了,布鲁斯。”托马斯移开视线,看向他的公文包:“我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
“啊……在韦恩集团吗?”
阿尔弗雷德不满地深吸一口气。
布鲁斯飞快地加上那个单词:“汤米?”
“当然,布鲁斯,我想我对这些工作比较上手。”托马斯转身坐回到沙发上,在公文包里翻来翻去:“你呢,想要在韦恩集团工作?或者有什么别的计划?”
“我对韦恩集团不感兴趣。”布鲁斯坐在他身边,似乎有些好奇他在找什么。
“具体点呢,运动员?”托马斯抽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或者旅游博主?”
打算做蝙蝠侠,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打人,白天不干活在家里锻炼,没有假期,没有奖金,没有工资,还要冒生命危险。
但是这能告诉托马斯吗?必不可能。
于是他只好撒谎:“大概是就这样无所事事一辈子吧。”
他耸耸肩,仿佛一个油盐不进的草包。
“嗯,真好。”托马斯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他翻找公文包的速度更快了。
他迅速地抽出来几张纸,一齐塞进布鲁斯手里:“你看看这些东西,如果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安排律师修改。”
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
完了,彻底完了。
小托马斯少爷为什么不能放弃那些该死的合同与报表呢?
我记得正常家庭的兄弟团聚,似乎不流行第一时间掏出一堆合同的吧。
布鲁斯敷衍地翻动这一打纸。
“我该看什么……哦!”
他抽出其中一张,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泄愤似地把它撕了个粉碎。
托马斯的视线随着那些纸屑飘落,落在布鲁斯的腿上,落在沙发上,落在地上。
这些可怜的碎屑,让托马斯那个极寒地球上的雪。
托马斯长叹一口气。
“你把我的遗嘱撕了,我又要去找公证员了。”
“你比我还要年轻四岁,怎么算也轮不到你先立遗嘱,托马斯。”
布鲁斯板着脸,似乎想把托马斯吓退。
“人人都该早立遗嘱。”托马斯依然十分平静,“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而无良律师侵占遗产的案例太多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宁愿无良律师把那些钱挥霍一空。”布鲁斯把那几张烦人的纸丢到一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我是你的哥哥,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
“那就算了。”托马斯无所谓有没有遗嘱,“我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是你,布鲁斯。没有遗嘱的情况下,你会得到我的全部遗产。在我死后,我希望你把我名下的所有不动产交给阿尔弗雷德,感谢他(托马斯向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这么多年如此包容我这个疯子;银行账户里百分之四十的钱赠予C·C·哈利与诺顿兄弟马戏团的理查德·约翰·格雷森先生,请顺便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的表演,他为一个神经病带来了少有的快乐,让我从悲伤中短暂解脱。”
布鲁斯沉默地盯着他。
“我不。”他最后坚定地开口,“那些钱要是到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花个干干净净,一个子也不给他们留,托马斯。”
布鲁斯以为这样可以稍微“威胁到”托马斯,但他错了。
托马斯很高兴地看着他说:“那更好了,布鲁斯。”
毕竟托马斯认为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自私冷漠而愚蠢的家伙才能过得舒坦。
善良……善良的人是最痛苦的,而托马斯只希望自己的血亲能快乐的活着。
布鲁斯泄了气:“你还记得我要求你干什么是不是?”
“可我做不到,布鲁斯。”托马斯看着天花板,“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死亡,而也许下一个死亡的就是你面前的我。”
布鲁斯咬着嘴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幸好他忍住了。
他只是站起身,硬邦邦地说:“我上楼换身衣服。”
然后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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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动,我本来以为小托马斯少爷对我没什么感情。”阿尔弗雷德站在房间里,为布鲁斯整理他刚刚换下来的衣服,“现在看来那个孩子只是有些自闭,不知道如何表达。”
“抱歉,阿尔弗雷德……我没有想要抢占你的钱的意思。”布鲁斯用手捂着脸,小声地说。
“哦,我知道你不会,你是个好孩子,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耸肩,“而且我不在意那些钱,看到那孩子对我们两个的情感就让我足够高兴了——你知道,我一点也不缺钱。”
正当布鲁斯想对阿尔弗雷德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布鲁斯抓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丢到床上。
“汤米走了,他说他有工作。”
布鲁斯看起来更沮丧了:“以后也不会常回来住。”
“您不高兴?小托马斯少爷非常敏锐,如果您常驻韦恩庄园,不出三天,您的小秘密就会被挖出来。”
“阿福,就算你激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哦,当然。我没指望我们可怜的小汤米能让布鲁斯少爷放弃他的伟大计划——可您至少应该和家人说实话吧,布鲁斯少爷。”
布鲁斯坐立不安:“不,阿尔弗雷德。”
“为什么不行,布鲁斯少爷?我想小托马斯少爷肯定会为他伟大的哥哥而骄傲的。我不希望那孩子有一天听到自己血亲的……”
他没把那个词说出来,飞快地敲了敲木头做的柜子,接着说:“……才知道你在背后付出了多少,他会很伤心。”
“不行阿尔弗雷德,不行就是不行。”
布鲁斯犯愁地捏了捏眉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了意外……”(他在阿尔弗雷德不赞同的眼神中也敲了敲木头)“……也请你不要告诉他真相,好吗?”
“我不明白。”阿尔弗雷德问:“为什么小托马斯少爷不能知道?他是您的弟弟。”
布鲁斯放下手,盯着地面,沉默半晌。
“托马斯要是知道我要在夜晚打击哥谭的罪犯,他会先我一步干出来一些相当极端的事情。”
“我想他也许是病了……在他的眼里,除了你我之外的人命毫无意义——甚至包括他自己。”
阿尔弗雷德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布鲁斯叹了口气:“阿尔弗雷德,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讲过那天的小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是的。”阿尔弗雷德为布鲁斯倒了一杯红茶,“您撒的谎可不够高明。”
“谢谢你,阿尔弗雷德。”
他接过茶杯,用手指轻轻摩挲这个温暖而光滑的瓷器,看着自己在红茶杯里的倒影。
红色……红色……
“我还记得,那天……”
那天到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