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南见过太多死人了,不管生前生得有多好看,哪怕是绝世美人,尸体也是丑陋不堪的。从最开始的恐惧、恶心,到后来的麻木无感,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

    直到他看到了周缈的尸体。

    相识十几年,他见过她各种各样的模样,狼狈的、惊惶失措的、光鲜亮丽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即便奄奄一息,总归是鲜活的。

    唯独不像此刻。

    她仰躺在肮脏冰凉的地面上,身上美艳的红衣破碎,凌乱的遮盖着她的身躯。昏沉的天空下,映出了她僵白青灰的面庞。

    脸上血迹斑斑,几乎淹没了她的脸,唯有那双大睁的眼睛尤为的显眼。

    只是目光溃散黯淡,早已没了一点光芒了。

    她死了。

    死了很久了。

    即便面目全非,陆惊南仍然一眼认出了那张脸属于谁。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未曾后退,也未曾上前,他只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看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阿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唤了一声。

    没人回应。

    陆惊南独自站在空茫孤寂的天地间,分明是白日,却恍然永堕地狱。

    “阿缈。”

    他又唤了一声。

    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只为等到那一声熟悉的‘我在’。

    “阿缈,阿缈,阿缈!”

    山洞里,陆惊南大喊了一声,猛然坐起身,手下意识攥紧了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裳,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带着无措、惊惶和恐惧。

    这些情绪陌生极了。

    早从被亲人所弃,被陆家逐出家族的那一日,他就告诉自己要摒弃这些软弱的情绪。自从修为突破至天阶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感到恐惧了。

    可是,那个梦。

    仅仅是一具尸体而已,他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和慌乱。

    心脏跳得极快。

    因为方才起身时用力过猛,肩膀上才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了,剧痛骤起,顺着伤口处朝着全身扩散。

    陆惊南却无心关注这些。

    他堪称慌忙的抬头,朝着山洞口看去,没有人。

    周缈不见了!

    陆惊南瞳孔骤缩。

    “阿缈!”

    几乎是本能的,他喊了一声。

    音量极高,带着几分陌生的尖利,几乎能穿透整面山壁,沙哑又刺耳。眼前又浮现出了梦里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陆惊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来不及多想,他起身就朝外冲。

    啪啪啪!

    鲜红的果子散落了一地。

    “惊南,怎么了?”原是陆惊南刚冲到山洞口,便与捧着果子回来的周缈撞在了一起,“何事如此慌张?”

    周缈抬头,看见了陆惊南冷白的脸庞。山洞里温度不高,甚至有点阴冷,他的脸上却满是汗珠,顺着下颌急速滴落。

    竟似罕见的慌乱。

    陆惊南却没立刻回答,只用那双幽深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瘦的肩膀。

    她的面色红润,全不似梦里的灰败;乌黑的眼睛里带着光芒,身上也是热的、软的。

    她是活着的。

    周缈不动声色问:“我瞧你脸色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到底非普通人,在最初的朦胧慌张后,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热度,陆惊南很快回过了神来。

    他喉结微动,目光依然紧锁着周缈,声音有些干哑:“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不错,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方才他只不过是因受了伤,意识一时混乱,才差一点没有分清梦与现实。

    “梦?”周缈眸光微动,“做了什么梦,竟然能让你露出这般神态?”

    陆惊南其实并不想多谈那个莫名奇妙的梦,更不想去回忆梦中所见。只是周缈既问了,他通常都会回答她。

    “我梦见,”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梦见你死了。”

    ‘死’这个字,实在是让他不喜,他更不喜这个字与周缈联系在一起。所以不等周缈开口,他已经补充道:“一个梦罢了,不必在意。”

    “如果成真了呢?”

    周缈忽问。

    陆惊南蹙眉:“不可能。”

    周缈一边把地上的果子捡起来,一边笑道:“人终有一死,何况想要我死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呢?”

    她擦了擦果子,咬了一口,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如果我真死于非命,惊南,你会如何?”

    陆惊南不喜欢这样的假设。

    只要一想到梦里那具破碎不堪的尸体,他的手掌便倏然攥紧,手背上有青筋凸起,声音极冷:“我会杀了那些人,为你报仇。”

    “无论是谁?”

    “无论是谁。”

    周缈笑出了声来,递了一颗果子给陆惊南,似乎极为满意他的答案,看上去似极为开心道:“放心吧,在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前,我不会死。”

    便是要死,她也会拉着那些碍眼的人一起共赴黄泉。

    陆惊南接过那颗红彤彤的野果,看着那鲜艳的颜色本该极为开胃,可那一瞬间,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片血色。

    他猛地闭了闭眼。

    本以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梦,过了便罢。却不想,接下来几日,陆惊南却连续做了同一个梦。

    在梦里,每一次,都停在周缈青灰的面庞上。

    一次又一次,格外清晰。

    如果只是偶然做了一次这样的梦,陆惊南自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连续几次,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修士的梦或许不仅仅是梦。

    但为什么?

    周缈也察觉到了陆惊南的异常,只不动神色的观察着,所以她也知道陆惊南连续几日都在做梦。

    这让周缈心生警惕,也更多了几分急迫。

    她是第一次启用无望归墟阵,鉴于此阵的特性,所以事实上无人真正知道此阵带来的影响。

    她能带着记忆重归,那陆惊南呢?

    甚至其他人呢?

    总之,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这几日,他们一直待在山洞里,陆惊南养伤,而周缈趁机服用了混沌果。

    混沌果不愧其用,直接把周缈的灵根提升了一个品质,由中品变为了上品。

    灵根品质的提升让周缈感受很深。

    首先便是她吸收灵力的速度比之曾经快乐不止一倍,修炼速度大大提高。以她现在速度,加之一世经验,这一世必定能更快突破天阶。

    这份改变,让周缈心情好了不少。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力量才是她立身的根本。越强大,才能活得越久,也能离那个位置更近。

    他们一共在山洞里待了将近十日。

    第十天,陆惊南的伤基本痊愈。仙人洞府开启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李朝正宗之人自然不可能放他们进去,怕是早就在周围埋伏好了,等着守株待兔。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放弃此次的机会。

    周缈也不能。

    因为仙人洞府里有她必须得到的东西。

    洞府开启前一日,周缈和陆惊南悄悄靠近了九溟山。洞府便在九溟山的一处深谷之中。

    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从里面传来的磅礴灵力。

    从上古至今,灵力日渐稀薄,也是因此,修炼难度越来越大。但凡发现宝贝,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果如周缈所料。

    李朝正宗早就在洞府附近做了布置。

    明面暗里,不知埋伏了多少人。不仅如此,还有许多高手坐镇。此次,李帝和三宗宗主虽未亲至,但光是天阶修士,仍有五位。

    所以硬闯是不可能的。

    周缈自又盯上了李明芙。

    她现在是发现了,李明芙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一旦把她抓在手中,资源滚滚而来,安全也很是有保障。

    而想要抓住李明芙也不难。

    不久前,陆惊南才不顾自己的命为她挡下致命攻击,想来小公主对他的爱意定然更深了,这些日来,怕是辗转反侧,快要思念成疾了吧?

    陆惊南感受到了周缈的视线,转头看她,传音询问:“怎么了?”

    周缈无声一笑,传音道:“我有法子了。”

    她很干脆的把自己想的法子说了出来。

    “明阳公主对你情根深种,你若主动约她,她定然会赴约。到时,我们便趁机控制住她,以她为质,顺势进入仙人洞府即可。”

    陆惊南眉头紧皱。

    周缈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凡男人,怕是都不想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他想在李明芙面前做个君子。

    可惜,她心如蛇蝎。

    见不得别人幸福,最喜折磨相爱的人。

    “惊南,我们必须进仙人洞府。大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不错,魔都上万人还在等他们回去。

    北荒贫瘠,他们此次不顾危险也要出来,不正是为了抢到更多的资源吗?

    陆惊南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惊南,我们是魔。”

    周缈漆黑的瞳仁映着冷月,带着透心的寒。

    魔没有道德,不需要良心,更不需要对敌人讲信用。

    陆惊南垂着头,沉沉的应了一声:“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

    是夜。

    帐篷里,李明芙躺在床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这些日来,她未曾有一夜安稳。便是勉强睡着了,也很快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陆惊南为她挡刀,全身浴血的模样。

    担心、慌乱、喜悦……心情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数日下来,眼下都挂上了青黑。

    这夜也是如此。

    她有些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想到明日便是进仙人洞府的日子,便强迫自己书睡。刚闭上眼睛,腰间荷包里的金玉虫却忽然叫了一声。

    李明芙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急忙把金玉虫拿了出来。

    金玉虫本是一对,一只在她手中,另一只却在陆惊南的身上。当它们相距不足百米时,金玉虫便会叫。

    或者,是陆惊南在唤她。

    这是喜悦的叫声。

    李明芙的心怦然直跳。

    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披上衣裳,避开其他人,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地,紧张的唤了一声:“惊南,是你吗?”

    话音未落,李明芙便感到脖颈上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冰凉。

    冷凉的月色下。

    锋利的刀尖抵在了她的喉骨上。

    一道熟悉的纤瘦红影从黑暗中娉婷而出,艳丽的裙摆随风轻荡,红得似血。

    “公主,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