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省,原始森林深处。
“这件事我也没有头绪。”一身宽松白衫的男子背对着连既明,专心伺候着眼前娇贵的花朵。
听到这个结果,连既明并不意外。
实际上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拥有一头朱红色长发的男子转过身,露出的脸却与张扬发色截然相反,意外的清俊温润,舒展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一见忘忧,“我能感觉到那孩子的出现,会带来全新的转机。”
连既明沉默一瞬,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犹豫。
“就那个小身板?”
“对,就那小身板。”朱红发色的青年瞧见他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深了,“少在我面前装深沉,你小子是什么样的我还不了解吗?”
“白叔……”
“小孩子家家的,担心那么多干什么,你的长辈们还没死绝呢,有事要跟大人们商量。”
青年老气横秋的模样看得连既明又是一阵欲言又止。
“好了好了,我掐指一算,现在你的同伴需要你。”青年装模作样手指来回捏了几下,“去吧,下次有空把人一起带过来。”
连既明刚想说话,就听见手机提示音疯狂响起。
他低头看了眼飞快跳动的对话框,脸上表情一变,飞快和青年道别,转眼就消失在小屋里。
“哎呀,怎么跑得那么快。路上注意点——别被人类看到——”
青年从窗边探出头,望着那消失在远处的身影,随即摇摇头:“也是难为这孩子了,这群老东西真的是……”
再感受不到连既明的气息,他总算转身回屋。
看见躺在藤椅上,十分自来熟地晃着摇椅的的身影时,他脸上倒也没露出一分意外。
“不知阁下到这所为何事?”
“来和你做一个交易。”听不出性别年龄的声音这样说着。
*
两人也不是什么讲究的性子,就这么面对面随地盘腿坐着,中间放着凌岳背着的包,上面铺着叠好的毛巾,毛巾上则是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小人。
因为不停冒着冷汗,甚至还被放了个十分迷你的纸巾卷在额头上。
“你们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小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们回去咋交代啊!”
时晞想起那比自家老大还难说话的秋科长,只觉得前路渺茫,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面对自己戏瘾大发的同事,凌岳没有接茬。
——还有心情装模作样,那秋年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他无视对方试图抛过来的戏,快速简洁地把自己在庙中所见说了一遍。
时晞缓缓收回表情,回想自己搜查的情况,确认对方和自己所见并无不同,不过是一尊普通的石像,那上面并没有任何异常气息。陈设也是寻常村中小庙的样式,不存在什么阵法之类的。
但秋年又看到了什么?
又是怎样的情况能同时绕开两个经验丰富的妖,只针对这个还能被称为幼崽的小人?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慎重,时晞率先开口:“如果顺利的话,时晏她们应该就快回来了。看来得把下山的计划再提前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扇动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变成脚踩落叶的声响。
两个长相与时晞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出现在不远处。
“这也算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时晞挑挑眉。
不用她发问,来人就把消息主动说了出来。
“这结界并不禁止人进出。我们到山脚下不远的地方就成功把消息发出去了,叙白说老大暂时没回消息,不过他们会尽量快点赶过来的。”
“另外,我们还收到了这条消息。”
时晞和凌岳一同看向递过来的手机,是调查部发来的。
消息很简短,但提供了很重要的内容:这个小村里仅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居住,年轻些的都在外出工作,最近一次返乡是春节的时候。
“村里的年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看来现在那些真如小年所说,并非人类。”
“村长和其他村民的反应却不对劲,是被篡改了记忆吗?”
凌岳听完,目光转向还没苏醒的小人,沉声道:“小年昨晚说那些树傀会用根须与村民相连,或许跟这个有关。”
“但我在他们身上没有察觉到一点恶意,反而好像对那些留守老人格外的好。总不能是在做慈善吧?”
时晞天马行空地想着,又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大部分的妖跟人类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就不错了,尤其是这种没签过契约的。”
“制造那么多隐蔽气息的傀儡,又能迷惑人类,如果被他们混进人类社会,那可就不妙了。”
闻言,几人都脸色大变,意识到情况或许比他们想到还紧急。
就在几人准备收拾东西提前回村的时候,被围在中间的小人突然有了反应。
悄无声息的小人手脚乱挥,似乎想伸手抓住什么。他突然翻身坐起来,单薄的胸膛用力地起伏,似乎是感受到自己所在的环境宽敞明亮,整个人松弛了几分。
*
秋年上一秒还在体验无防护自由落体,下一秒却感觉自己正安稳坐在地上。
他只感觉灵魂还没跟上来,恍惚间意识到现在并不在庙里,而是在一片林子里。
“?”
这是哪里?
他转动脑袋,四张巨大的脸飞快地凑了上来。
哪怕那脸看着似乎很眼熟,比大脑反应更快的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
四张模糊了特征的脸只剩下了不断张合的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嚼碎,吞下。
他应激般炸了尾巴,喉咙中不由自主地冒出威胁性的呼噜声,被仍旧开着的扩音器传递到在场其他人耳里。
被本能控制了的小人也没发现自己头顶冒出的毛绒耳朵正用力地背起,身上也隐隐有黄黑相间的毛发生出,指尖更是闪着尖锐的光,一幅再靠近就要上前挠两把的架势。
物理意义上的炸毛了。
他的变化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凌岳拦住其他人,又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威胁性。
“怎么回事?这可不像只进去里面转了一圈就出来的样子。”时晞看得出小人神志还未清醒,一幅受到了很大惊吓的样子。
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她扭头打量凌岳,又上下扫视自己,“咱俩还是原来的样子啊,连衣服都没换,也没不小心漏出非人类特征。”
“难道是看到了三张一样的脸?”她又看了看边上的两人,“那还是先不给他介绍了。”
两道身影突然如雨雾般消散。
小人疑惑地看着突然消失了两人的地方,尾巴用力拍打着地面,身后落叶被打得稀碎,随着尾巴的动作漫天飞舞。
凌岳想了想,干脆拉着人又走远了几步,随后坐了下来。
高大的身躯变矮之后,带来的威胁感弱了很多。
秋年虚张声势的模样顿了顿,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炸起的毛发也有了软化的趋势。
“也可能是累了,那么小一只还要那么努力恐吓坏人确实很辛苦。”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瞬又快速被他挥开,这个时候那么想队友实在是罪过。
好在他时常是面无表情的,身边的女孩并没有发现他小小的坏心思。
*
两人又静坐了片刻,看着秋年炸毛的尾巴慢慢放缓了拍打的速度,身上的毛发也消退不少。
而很有弹性的耳朵和锋利的指甲并没有收回。
眼见小人的眼神也逐渐清明,还有几分茫然,两人意识到现在可以进行交流了。不过这次他们没有选择走上前,生怕又不小心挑动对方尚还脆弱的神经。
“老大怎么想的,把当普通人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孩直接扔过来做任务,还是没啥自保能力的,也不循序渐进一下。”时晞小声嘀咕。
“凌哥?时姐?”
回过神的秋年看着远远坐着的两个人,不敢确定是否真人。
他如此想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被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胸包和一角凌乱的毛巾。
刚刚向前辈哈气的画面在脑里飞速闪过,秋年感觉十分尴尬,耳朵无意识地背过去。
但也确认自己现在已经安全了,眼前的同伴也是真的。
顾不上尴尬,秋年想起之前所见,急切开口:“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闻言,坐着的两人松了口气,能正常沟通就好,又马上因为听到的话坐直了几分。
凌岳并没有选择接近秋年,远远说着:“你先看看身上哪里不舒服。”
秋年低头去掀自己的衣服,被枝条狠狠勒住的感觉还没散去,他现在还记得被玩弄的感觉,“我被不知名的植物勒住了——”
入眼所见的是不见天日的白皙肚皮,随着呼吸起伏着,完全没看见任何被勒过的痕迹。
他疑惑地摸了摸肚子,也没感觉到疼痛,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咦?”他茫然抬头看向凌岳,“凌哥,我刚刚不是被那诡异的神像抓住了吗?难道不是你救了我?”
“?”
“???”
时晞转过头,灵动的表情里全都是“你小子有事瞒着我”的指控。
凌岳也十分不解,他的的确确只是带着人进了庙,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出来了。
“神像?庙里面没发现任何异常。”
凌岳无视身边的目光,“我把你放肩上没多久,你就摔了下来,之后怎么喊都没回应,我就带着你出来了。”
“你还记得起发生了什么吗?”
“别怕,我们已经布下了阵盘,虽然我们俩的实力不如那没露面的玩意,但是局里面大佬们研发的阵法是绝对可靠的。”
秋年回忆着之前所见,或许是现在同伴就在身边,他也没有那么紧张,慢慢把那奇怪的卷须,诡异微笑的神像,以及最后选择从半空中跳下的全过程讲了出来。
想到那神像,他总还是忍不住打个寒战,好在英勇的尾巴适时钻进他怀中,给了他一些安慰。
时晞托着腮听完了整个过程。
“或许是幻象?”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墙角那个声音或许就是分界点,小年被拉进幻境,而凌哥却没事……”
她猛地站起身,右手握拳锤在了左手掌心,“遭了,小年怕不是被重点盯上了!”
“不知道对方怎么发现小年的特殊,这次侥幸逃脱,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她骤然想起庙门口松婶那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自己的推论没有错。
顾不上解释太多,她催促着凌岳和秋年赶紧收拾东西回村找村长。
*
村尾的小屋远远出现在视野中,穿梭于林间的两道身影突然停下。
秋年还没从这疾驰的感觉中脱离,就听见两人同时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疑惑地探出头,就听见凌岳如释重负的话在他头顶响起。
“突然有人兜底的感觉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