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泛着绿光,似有幽幽鬼火围绕。

    秋年只觉得那视线如有实质,将他缠绕固定,双眼无法移开,只能跟那双眼对视着,似乎下一秒整个人就要被吸进去了。

    竖瞳下那张微笑的嘴翘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或许在为抓住了一只有趣的小玩意而高兴。

    时间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段,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

    秋年看着凌岳的衣领近在咫尺,他的手却如同灌了铅般无法抬起,只能任由身体从对方的肩头落下。

    喉咙似乎有细微的咕哝声,但秋年耳中嗡鸣,他不知是否有喊出求救的声音,是否有人听到了。

    抑或是,他其实并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一瞬间的恐慌充斥了心间,除了内心疯狂叫嚣着危险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汹涌的绿色从神像后面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眼中的世界尽数吞没,最后变成一个绿色的茧,又或者是卵。

    寂静得令人害怕,秋年已经无法感觉到凌岳的存在,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进来了,被抓住了。

    他只觉得突然很困,眼皮沉重合上,又猛然睁开,但抵挡不住那汹涌的睡意,很快沉沉睡去。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他只觉得有什么轻轻地,将他从头到尾巴,抚摸了一遍。

    随后是如春日煦阳般的温暖将他完全包裹。

    *

    再次睁开眼,仿佛是沧海桑田之后,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秒。

    秋年只觉得浑身莫名舒畅,忍不住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连带着尾巴都努力伸了伸,尾尖还不自觉地抖了抖。

    理智回笼,回想起看到的画面,秋年不由得浑身一僵,放松的姿态荡然无存。

    他感觉后脑勺发麻,梗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扭动,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了一个绿色藤蔓编织成的摇篮里。

    “?”

    一个激灵爬了起来,秋年才发现这摇篮不知怎么做到的,竟是悬在半空,周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转移的支点。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组成摇篮的藤蔓被惊动,仿佛一条绿色巨蟒般迅速将小人迅速收缩缠绕,最后整个吊在了空中。

    秋年试图挣扎,但是挣扎失败,反而导致自己同一片落叶般在半空中晃荡。

    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后,在即将头晕眼花之际,他终于弄清楚周围的情况。

    他还在晕倒前看到的那个绿色空间里,没有凌岳,没有庙里的任何摆设,只有那尊神像。

    神像左手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枝条,枝条很长。

    顺着它延伸的方向,秋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藤蔓。

    藤蔓窸窸窣窣发出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顺着爬上来,但被牢牢束缚的小人被阻隔了视线,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

    秋年只觉头皮发紧,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角落,生怕下一秒从那里蹦出只恐怖的玩意。

    脑海里不受控般闪过各种面目狰狞的怪物。

    尾巴紧紧贴在腿边,不知是紧张,还是在蓄力。

    *

    似乎是在享受折磨猎物的快感,那声音移动的速度很慢。

    被爬过的藤蔓下的皮肤似乎都失去了知觉,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秋年只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到最后甚至不由自主的屏气。

    那声音越来越近,睁得发酸的眼睛不敢眨一下眼,总算在撑不住之前看到了……

    一根……卷须?

    那卷须好似爬累了,只冒出了短短一截,在秋年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搭在翠绿藤蔓边缘,微微颤动着。

    又过了一小会,那细细的卷须又往前探了一段,发出细微动静。

    秋年总算想起这就是刚走到供桌后面时角落阴影里传来的声音。

    “难道那时它就盯上我了?”他心想着,看着那卷须晃晃悠悠朝自己的脸伸来。

    安静许久的尾巴突然如闪电般飞来,打飞了即将碰到秋年的卷须。

    那卷须被打飞后,在半空中停顿数秒。

    秋年恍惚间好像在一根卷须身上看出了委屈。

    似乎后知后觉感觉到了疼痛,卷须在空中胡乱甩了两下,又飞快地消失在了视野内。

    *

    下一秒,秋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有风呼啸。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捆着自己的藤蔓在往神像的方向移动。

    好在并没有发生高空坠落的事故,如同突然的移动一般,停的也很突然,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被神像那色彩丰富的衣裳占满视野。

    随后是一阵静谧。

    “难道是准备报复尾巴刚刚打的拿一下?”秋年不明所以。

    “把我抓到这里不知道干什么,还不允许我反抗了?”

    小人低着头,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到底该怨谁,又该怎么办。

    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从凌乱的头发,到被勒出线条的细腰,按比例来说修长笔直的双腿,以及,刚刚英勇救主的尾巴。

    那视线落在尾巴上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在上面流连,久到原本发怂的尾巴突然暴起,快速甩动砸在腰上的藤蔓,发出“砰砰”的声响。

    秋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砸得震了一下。

    “这尾巴天生巨力吗?”

    这种情况下,秋年居然莫名走神一瞬,但马上又被骤然落空下坠的慌乱感拉回思绪。

    他看见被尾巴砸到的部分似乎凹陷了一段,紧紧箍在腰上的藤蔓也如同有灵智般吃痛松开,身体便不受控的下滑一点。

    膨胀了一圈的虎尾似乎也知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换了个方向打在了没缠在腰上的那部分枝条。

    还不等他想办法自救,就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凹凸不平的硬物上,低头一看,是神像的右手,原本捏着诀的手指此刻已经松开,五指并拢放在了他脚下。

    “?”秋年不敢相信这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会那么好心,但那手确实稳稳的放在下面。

    腰上的枝条已经被尾巴砸到完全松开了,秋年就这么站在了神像的手掌上。

    完成了任务的尾巴停了下来,但还是虚张声势般炸着毛,也不知道能恐吓到什么。

    他呆了一瞬,不受控得抬头看向神像的脸,就见那石头雕出来的脸竟然带着笑,尤其是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更是有十足的笑意流出。

    那张脸甚至在靠近,映在秋年眼中的是不断被放大的微笑着的神像。

    秋年头皮发麻,被非人巨物近距离注视的感觉真的很考验承受能力,而他竟然还没晕过去,居然还在想这笑模样那么似曾相识。

    那神像微微张着口,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话来。

    但在小人眼里仿佛深渊巨口即将张开,要将他吞入腹中。

    前面是吃人的妖怪,后面是悬崖,秋年只觉得自己这回是完蛋了,甚至不能给家里人留下遗言。

    摔下去总比被吃了好!

    闭眼咬牙,小人如同落叶般自半空坠落。

    *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大手托住了他。

    “站太近了视野受限了吗?你可以喊我往后站站。”凌岳接住往后倒去的小人,还以为是头往后仰导致重心不稳了。

    “这突然来一下,要是我手慢……”

    他将小人捧到身前,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表情木愣,哪怕是跟自己面对面,头还是追着某个方向,黝黑的双眼无神地盯着那个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一座一人高的石头神像,整个神像应当是用完整石头雕成的,看得出工匠的用心,每个弧度都十分圆润平整。

    不似寻常的雕出衣服形状再上色,这座神像身上的衣物是后来穿上的,布料制成的衣物柔软且有垂坠感,凌岳一眼就能看出那并非廉价布料的质感。甚至是近期更换过的,布料并没有久经岁月的磨损。

    再往上看,是一张慈眉善目的石头脸庞,梳着高耸的发髻。比较奇特的是神像的眼睛,被工匠认真细致地画了出来,不是眼带悲悯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众生的模样,更像是有千般慈爱怜惜在其中的母亲。

    秋年正是盯着这双眼睛。

    凌岳没看出这双眼存在非自然的异常,就只是普通的石头雕出的眼,没有任何术法妖力的痕迹。

    无奈之下,他再次呼唤手上小人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又伸手在小人的眼前晃动,试图阻断和神像对视的视线。

    这一次有了效果,只见小人突然倒吸一口气,僵直的身板突然一软,近乎瘫软在他手中。

    凌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凑近去看对方,试图看出发生了什么,但怎么检查,就算用上了妖力都没看出任何毛病。

    无奈之下,只能把人放回包中,拿手护在包外,把香插入炉中便急匆匆往外走。也就没看见背后神像的眼睛转动一下,望着他往外走的背景。

    似乎有一声无奈的轻笑响起,屋内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又陷入了寂静中。

    *

    庙外,时晞正被松婶拉着手聊天。

    似乎是仪式即将结束了,众人的站位也十分松散,几个村民也站在边上。

    “小姑娘,你们觉得我们村怎么样啊?住的习惯吗?是不是跟外面的生活很不一样。”松婶随意地问着,恰到好处的关怀着来自外面的年轻人。

    闻着松婶身上越发浓重的,跟那些树傀如出一辙的草木香味,时晞明白到眼前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中年妇女,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人就在眼前,竟然也看不出对方的底细。

    “蛮好的,空气清新,住在这感觉人都变轻松了很多。”时晞倒也没说假话,这地方虽然有来历不明的大妖盘踞,但天地灵气也很充足。

    “是嘛,那就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吧。”松婶听完后乐呵呵地开口,诚挚邀请着。

    可听在时晞耳里,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一紧,开始盘算着真的打起来有几分胜算,脸上却不显,腼腆笑着拒绝:“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还有工作呢,还有同事在等着呢。”

    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别有用意,松婶拉着她的手仍是不放,“那就喊你同事们一块过来住,村里不缺几个小年轻的口粮和住处。”

    “上班累了来着玩玩,村里多点年轻人也热闹些。”几个村民也附和着。

    时晞刚要开口,就听见庙里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阵风刮过,凌岳单手护着胸前的包出现在她面前。

    *

    好在只需要在门口听村长说了几句嘱咐和祝福,看着庙门被郑重锁上,就能自行离场了。

    时晞面色如常地跟几人道别,表示自己和同伴还打算上山逛逛。凌岳站在她身边点头示意,随后就跟在她身后往山上走去。

    好在村民也算初步了解了这个大高个不善言辞的性子,没有强拉着对方聊天,挥手跟他们告别。

    两人脚程很快,不多时就找到了昨天在山上发现的隐蔽角落。

    时晞又在谨慎地转了一圈,布下阵盘后才走回角落。

    还不等她询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凌岳把小心护着的包敞开,露出里面软绵绵的小人。

    小人似乎陷在什么梦魇中,双眼紧闭着,瘫在毛巾卷上一动不动,连胸口起伏都细细弱弱的。

    任人怎么呼喊、挪动都没有反应。

    唯有尾巴还能证明人还活着,只见它从□□穿过,慌乱地左右甩着,在这寂静无人的角落发出“啪啪”的声响。

    时晞用眼神询问,只得到了凌岳同样茫然无奈的表情。

    她眼尖,余光瞥到对方护着包的手掌有微微肿起的,细长的红痕交错着。

    这大小,这形状,这部位,她慢慢睁大眼,眼神不可置信地在那尾巴和手掌之间徘徊。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她想,这是什么迷你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