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屋里仍暗着。灰蓝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缝洒进来。
徐濛睁开眼，没动。她看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发痒，像是昨晚梦里一直在哭，又哭得太久，太累，连梦都记不得了。
她试着坐起身，头有些晕。
昨晚的饭局，她只记得Celeste是任星河，剩下的细节都像水雾一样模糊。
她终于见到她了。
却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回忆里，不是在想象的怀抱里。
而是在餐桌的两端，在彼此都小心收敛情绪、不带任何温度的谈话间。
徐濛低头抱紧了被子，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还有一点残留的酒味，还有一点玫瑰香的余温。
她想她。
她从来没有不想她。
她以为七年足够把任星河从血液里排出去，结果她错得荒唐。
任星河像是留在她身体里的某种光，一直都在照着她，只是太远了，照不到她的脸，照不到她的现在。
她低头看向床头柜，那束香槟玫瑰被她封在了一只玻璃框里，压成了干花——色泽还在，生命却早已停住了呼吸。
将玫瑰藏于身后，也将爱意藏于心底，风起花落，不闻，不问。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一瓣边缘微卷的花朵。
七年前那个夜晚，她在人群里拥抱那个女孩，颤抖得几乎站不稳；
七年后，她在灯光下重见那张脸，却连说一句“好久不见”都觉得多余。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把她彻底遗忘了。
“她会不会……让公司换一个对接人？”
自己没资格要求什么不是吗。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已经是命运格外温柔的安排了。
自己还想奢望什么？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能见到她……已经很好了。是上天垂怜，给她一个还愿的机会。
她缓慢起身，赤脚走到落地窗边。清晨的街道空空荡荡，只有楼下小店挂起的“早餐供应”霓虹灯，在薄雾中闪着微光。
她告诉自己要清醒。
“生活要继续！”
可她知道，从昨晚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又被拉回了那个十六岁拥抱任星河的夜晚。
所有她用七年时间建筑起来的生活秩序，在那一眼里轰然坍塌。
任星河不记得她也没关系。
任星河不要她也没关系。
可是她，永远没能不爱她。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徐濛摇摇头，拍拍脸。
饿了，吃饭！
徐濛换了件卫衣套装，待了个帽子，下楼时特意喷了点香水，她没想太多，只想着醒酒后吃刘姨做的热腾腾的酸汤馄饨，胃才会舒服些。
晨风从巷口刮过来，清凉带一点咸味。她眯着眼推开早餐店的门，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地喊：
“刘姨！”
话音刚落，店里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个人忽然安静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坐在靠窗位置的某个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水杯碰撞杯托，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刘姨从厨房探出头来，笑得像见着亲闺女：“哎呦，人家都等你半天啦，快进来坐着！”
“啥意思啊？”徐濛愣了愣，“谁等我？我自己来的啊。”
刘姨抹着手，一脸惊讶地看她：“星河回来了呀！”
徐濛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自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循着刘姨的手指方向落过去——
那张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脸，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任星河抬起头，目光撞上了徐濛的。
她戴着眼镜，还是那副带着一点距离感的冷淡模样。眼尾微垂，没有笑，也没有皱眉。
她就那么看着她。
徐濛脑子一片空白。
“啊，对对对呀……我就是想着给你个惊喜嘛！谁知道她比我早到那么多。”
她声音发虚，话讲完才觉得荒唐至极。
刘姨却没察觉异样，笑呵呵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了呢，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要带星河一起来吃早饭的嘛？”
坐在那里的女人眼神忽然动了一下。
任星河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那样清清淡淡：
“没有很早，我也才刚到。”
她抬眼看向徐濛，徐濛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刘姨笑着催促：“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还是以前那几样吧——馄饨，豆浆、油条……你们最喜欢的，马上就好啊。”
说着，她像旧时那样，拉着徐濛的手，把她按在任星河对面坐下。
两人面对面，任星河没说话，只是轻轻放下水杯，低头擦了擦水渍。
徐濛一屁股坐下，屁股还没焐热，就瞬间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她现在穿的是——一身运动服。
灰色的，连帽的，帽檐压着头发，没洗，乱得像鸟窝。
最关键是，她……素面朝天，连护唇膏都没涂。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两秒，心跳“咚”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我就这么见她了？！
自己这张脸，清晨浮肿，眼尾还有点没睡醒的红。
这是什么——绝世大怨种出场方式啊！！
而对面那个任星河——
她一如既往地安静端坐着，一件米白色风衣披着，整个人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和这家朴素的小早餐店格格不入。
徐濛简直想用盘子把自己脸盖上。
她偷偷侧了下身，想用头发挡点脸，又怕动作太明显，只能僵硬地假装伸个懒腰。
徐濛看着她，有点僵，又不敢太过用力地看。
“早上好啊。”她勉强扯出笑，声音发虚。
“早。”任星河淡淡应了。
尴尬在空气里横冲直撞。
死嘴！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啊！！
脑子里那点可怜的社交词汇翻江倒海地乱撞。
就在她几乎要被沉默逼疯时，任星河终于开口了。
“昨天有不舒服吗？”
徐濛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头：“啊？没有，没有啊……挺好的。”
她当然不会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到家的了，只记得自己醉得只剩一双眼睛，拼命盯着她看。
话音落下，她下意识瞟了她一眼。
然后她愣住了。
任星河颈间，微微垂着一条细细的项链，双环设计——
是她十六岁生日时送她的。
徐濛眼神发虚，没意识到自己直勾勾的盯着。
任星河注意到了，眉眼轻动。
“我...”
“来啦——濛濛的混沌，星河的豆浆！”刘姨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热腾腾的香味跟着飘出来。
“快吃吧快吃吧，看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刘姨我要感动哭了！！”她用浮夸的语气掩盖内心动荡，舀起一勺混沌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怎么做到这么多年味道都丝毫不变的啊，每次喝完酒我都想吃这一口酸汤混沌……太！好！吃！了！！”
刘姨笑着打趣：“就你最甜。”
“怎么样，星河，还可以吗？”
任星河点点头，淡淡一笑：“还是以前的味道，刘姨，从来没变。”
任星河说从来没变的时候看向徐濛。
徐濛本来还在埋头喝汤，那一抬眼就撞上了她的笑。
于是她只是低头，继续吃饭，一口又一口。
刘姨笑着说：“好好好，快吃吧，就差个沐兮了——你们三小只就凑齐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刘姨”
徐濛猛地扭头，看见那个人站在门口。
林沐兮。
恩人！救星！
此刻她简直像现实生活中唯一的浮木，出现得比阳光还及时。
徐濛只觉得从后脑勺凉到脚趾尖的窘迫，终于找到一个出口。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林沐兮身边，压低声音，靠近她耳边，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爱你！！任星河回来了你知道吗！！”
说完，立刻恢复正常音量：“沐兮啊，快来坐下！”
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嘴角那点笑意还没压下去。
林沐兮抬头，就和任星河对视上了。
两人互相点点头，轻轻一笑。
“早。”她们几乎同时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徐濛：“……”
我裂开。
为什么她们可以这么淡定？？？
她大脑里一百个问号在头顶盘旋，每一个都想冲出去控诉。
林沐兮拉开椅子坐下，笑着说：“我应该没来晚吧？”
“没晚，”任星河微微一笑，“帮你点好了。”
徐濛“……”
馄炖“……”
哈？？？
等一下。
这——这不对劲啊喂！！
徐濛瞪大眼，嘴角微抖，终于控制不住，语气生硬又好奇地开口：“你俩约好的？”
“什么时候？”她手一拍桌子，“怎么联系的？？？”
她的眼神像审讯一样死死盯着林沐兮。
林沐兮面不改色：“昨天晚上啊，你不是也在吗。”
徐濛：“……”
靠！她！！！她竟然反杀我！！
她脑子轰地一声空白，面上强装镇定，悄悄低下头，顺势往下压了压帽檐，企图用帽子遮住脸上快要炸裂的表情。
嘴唇动了动，隔着帽子和桌子，对林沐兮无声地比了六个字：
你最好等会解释清楚！！
林沐兮斜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眼里写着四个大字：
我才不慌。
徐濛：“……”
我真的要疯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混沌汤，汤是热的，脸是烫的，心情像锅底一样糊成一团。
她开始疯狂回忆，想从残存的酒精迷雾中抓出点线索。
——可惜，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
这时，林沐兮淡定地喝了口豆浆，语气轻飘飘地开口了：
“你昨晚喝多了，发疯似的打电话让我过去，说三人组集结，第二天来刘姨这里吃早饭，谁不来谁是狗。”
“哈？？”
徐濛耳朵红到快能煎蛋了，整个人像刚从热油锅里捞出来的鱼。
她支支吾吾：“还、还……还有呢？”
林沐兮看了她一眼，缓慢地放下手里的豆浆。
她挑了挑眉，一脸无辜又含蓄的样子：“你确定……要我现在继续说？”
那表情里带着点轻描淡写的幸灾乐祸。
徐濛一秒起身，声音拔高半度，像是想掩盖什么：“我突然有点想……透气！”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拽林沐兮袖子，“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沐兮被她拖着走，脚下几乎是被动滑行的状态，回头还不忘对任星河挥了挥手：
“我们马上回来。”
任星河目送两人离开，目光停留在徐濛仓皇而逃的背影上，眉头皱了一下，但看到林沐兮的眼神，随后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勾了一下。
门一合上，外面风一吹，徐濛像是刚从烤箱里出来，终于能呼吸了。
“然后呢...?”
“我赶过去的时候，你挂在任星河身上，抓着她的脖子，死死不松手，上去就要亲她，情绪还挺饱满的。”
“亲啦？我真的亲任星河啦？？”
“还有呢，我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就听见你喊：‘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不然你怎么还单着？’”
“全场静音。”
“我原地社死替你三秒钟。”
徐濛石化了，一只手扶住脑袋，声音抖得像被查税：“我……我说了？？还亲啦？我真的亲了？？？”
林沐兮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淡淡补刀：“嗯，不止一下。”
“任星河没拒绝，也没走。”
“不过...她把你酒杯拿走了。”
徐濛：“……”
她感觉自己体温像开水壶一样噌噌往上飙：“还有呢……你继续……说完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想做人了。”
林沐兮想了想，瞄了一眼里面，正低头看手机的任星河。
“还有啊——你抱住人家说，‘咱俩既然要合作，不如试试一起谈个感情？”
“公司兼并，顺便合并床位，不是更有效率的吗？”
她背靠着墙，说放在人中上，抬头叹气：“救命，林沐兮，我昨天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谁说那种话的？谁啊？？”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林沐兮靠着栏杆，悠哉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没想拦？你当时满脸通红，一把推开我，说沐兮你闭嘴，我在为我未来的婚姻而努力。”
“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信了。”
“你还拉我起立，说要当众宣读你对任星河的‘合作感情发展计划书’。”
徐濛：“？？？”
她脑袋搁在栏杆上：“我疯了……我疯了！”
林沐兮偷笑，随后压下嘴角：“你是喝多了情绪上头，又撞见一个你心里一直留着位置的人。”
“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
“但你想啊她没走，对吧？”
徐濛抬头看她，眼神有点复杂。“所以呢？”
林沐兮看得清清楚楚，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慢下来：“她没走，所以你也没输。”
“如果你还想争一争，就别现在躲。”
徐濛沉默了一秒，鼻子轻轻抽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结果林沐兮低声补了一句：
“而且，她还笑的挺开心的。”
“那不是嫌弃的笑哦。”
徐濛：“闭嘴！！你闭嘴！！”
林沐兮无辜摊手。
徐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