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非富即贵 > 第 9 章
    第九章

    宋允执再次睁眼,是半夜。

    妖女不在,只有阿金守在他的榻前,一堵肉墙把屋子里的光亮几乎都挡完了,还抱着胳膊在打瞌睡。

    宋允执去找剑。

    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疼痛,身子处于虚弱中,剑没摸到,动静声惊扰了阿金,见他醒来,阿金抹了一把脸,慌忙中把床头那个已经凉透了的甜糕递给了他,“娘子说,凉了的甜糕别有一番美味。”

    先前屈辱的画面,接踵而来。

    这大抵是他宋允执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还是个小娘子。

    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

    阿金困得慌,打了个哈欠,“公子既然醒了,小的也去睡了。”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腿脚,扶着腰去往稍间,“公子吃完甜糕早些歇息...”

    他一走,床前的灯盏彻底露了出来,照得公子的眼如利刃,一张脸雪白。

    夜太漫长,公子毫无睡意,与宁静的黑夜对抗良久之后,终是拿起了那块冷得发硬的甜糕,一口一口地撕咬。

    今日所受,终将有一日,他会加倍奉还到妖女身上。

    ——

    翌日一早钱铜问阿金,“甜糕他吃了吗?”

    阿金点头,“吃了,小的看见姑爷整个都吃完了,渣都不剩。”

    昨夜的教训不知道有没有让他长记性,今日崔家与蓝家要定亲,她想去凑热闹,正好带他去涨涨见识,“把新制的衣裳送过去,让他收拾一番,咱们出门。”

    宋允执昏睡了半夜,后半夜便一直没眯眼,一个人坐到了天亮,胜在年纪尚轻,精神并没被影响。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进来,阿金一手提着一大桶水走去净房,倒入浴桶内,出来便与他道:“请宋公子沐浴。”

    宋允执眼皮子都没抬。

    阿金见他不动,搓搓手上前,“小的来伺候公子脱衣?”

    “退下!”

    一声冷斥,气势十足,阿金下意识止住脚步,看向坐在榻上的落魄青年,心头不由一震,暗道小主子的眼光真好。

    论气势,如今的姑爷可比蓝家那位小公子贵气多了。

    但他这样耍脾气,吃亏的是自己,阿金劝道:“宋公子还是去洗洗吧,两日没更衣,身上都臭了,娘子也不好带你出去见人不是?”

    堂堂长平侯府的宋世子曾经何等的养尊处优。

    十六岁前身上的衣裳未占过尘埃,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婢女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个,早晚各沐浴一回,身上的衣裳里外得熏上三回。

    后来去了军营,即便满身血污,在众人心中世子依旧是高山上最干净的一捧雪,是圣洁的铿锵亮光。

    何曾被人嫌弃过臭。

    然比起昨夜所受的羞辱,这已经不算什么,青年一闭眼,起身去往净房。

    阿金松了一口气,把备好的一套锦缎长袍递给他,“宋公子洗完换上。”

    宋世子侧目,冷冷一瞥。

    冷眼看久了,阿金已经习惯,且他发现生气的宋公子也很好看,阿金冲他憨厚一笑,手里的衣裳再次递过去,“咱总不能白洗了。”

    宋允执没再看他一眼,伸手夺过来,转身进了净房。

    ——

    沐浴完,宋允执穿上了新制的长袍,料子乃上好的宋锦,与初见那日妖女所穿的质地不相上下,里外衣衫的尺寸正合适,彷佛为他量身定做。

    锦衣玉带的公子爷什么样的缎子没穿过,对这一身并没什么可惊奇的,然而落入旁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阿金见到他出来的那一刻,嘴巴便张大了,眼里的惊艳越来越夸张,他没什么文采,此时脑子里却想到了一个词儿‘宝珠蒙尘’。

    宝珠洗干净后,大抵也就宋公子这样的了。

    阿金脚步往外走,眼睛还没收回来,“宋公子稍,稍等,小,小的去禀报娘子。”

    刚转过身,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的钱铜。

    她今日没梳发髻,发丝放下来垂至后腰,一身青绿暗绣秋菊的软罗烟,轻柔的料子如云烟,随飘散的发带落入流光里,整个人似梦似幻。

    这不就是金童玉女吗。

    阿金神色难掩激动,“七娘子,姑爷刚更完衣...”

    她看到了。

    屋内的美貌公子也正看着她。

    晨光挥洒的一片光辉,隔在两人之间,公子立在阴影里面色冷如冰霜,艳阳里的小娘子眸色则明亮惊艳。

    宋允执神色漠然地看着她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自己的身旁,假惺惺地关切道:“用早食了没?”

    白天的日头一照,昨夜她脸上的寒光消散不见,又是一张天真烂漫的脸,目光也恢复了温柔,恍如昨夜那个对他痛下死手的人,压根不是她。

    他正欲偏过头,便听她开口命令道:“不许生气,不许臭脸,不许不看我!”

    宋允执眼皮一跳,昨夜的痛楚历历在目,她的恶还留在心头,默念一句大局为重,绷紧身子,到底没拿后脑勺对她。

    能做到此,已不错了,钱铜也没指望他要对自己笑一个,一个巴掌一颗糖,她道:“不是想看昨夜那几个账本吗,吃完早食,我带你去收账。”

    公子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她已离死期越来越近。

    ——

    春日正浓的时辰,钱铜带上了新姑爷出门,去往崔家。

    到了崔府,与门房禀报时,她报的是崔家大奶奶的名头,崔家的大奶奶便是钱家二房二夫人跟前的大娘子。

    钱家的嫡长女。

    四大家除了朴家一家独大,没人敢挑衅之外,其余三家都在暗中较劲,不仅头上的主子掐得厉害,底下的奴才们也都各为其主,相互提防。

    见到钱铜,崔家的门房如临大敌,死活不肯放人进去。

    昨日家主和家主夫人一早便去拜见了知州大人,两家相谈甚欢,与钱家争了两年的亲事,这回终于敲定,落在了崔家头上。

    趁热打铁,家主夫人今日便宴请知州夫人与小公子,相邀一众亲朋好友,在府上办起了定亲宴。

    宾客不少,唯独没请钱家。

    这个时候钱七娘子上门来,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门房暗里派人赶紧去通知家主夫人,明面上客客气气地稳住钱铜,“七娘子稍候,今日府上人多,大奶奶正忙着,奴才先差人进去禀报。”

    等待的功夫,小厮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后的青年身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俊俏公子,端的是光风霁月,身姿挺拔如雪间青松,气度轩昂,竟让人无法忽视,心头纳闷先前也没在七娘子身边见过此人...

    消息送进去,出来的人却是崔六娘子身边的婢女芍药,人逢喜事精神爽,婢女的脚步轻快,满脸春色,笑着招呼道:“适才听人说七娘子来了,奴婢还不信,还真是您...咱家娘子正念叨您呢,怕七娘子想不开心怀怨念,闷着自己了,非得要上门去赔罪,这不,七娘子今儿来了,也省得跑一趟了,快请!”

    小人得志的嘴脸,又不是头一天见,钱铜懒得搭理她的挖苦,“正好路过,过来看看大姐姐。”

    “大奶奶啊...”芍药神色不太自在,眼底隐隐划过一抹嫌弃,“大奶奶身子骨弱,前不久一场倒春寒,又躺着了,七娘子既然来了,也不急,先去院子里喝杯喜酒?”

    钱铜来此的目的,为的便是这杯喜酒,顺着她话应道:“叨扰了。”

    崔家的定亲宴虽几十个席位,全都坐满了,前来的宾客先接了帖子,每个席位都有安排,钱铜不请自来,自没有她的位置。

    芍药领她到众人眼皮子底下,故意把人晾在那,“七娘子稍候,我去请示夫人,给您加个位。”

    今日定亲,崔家请了戏班子来热闹。

    好巧不巧,戏台子就在钱铜身侧,她一出现,原本看向戏台子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她身上。

    还有她身旁的青年。

    “我没眼花吧,那位是钱七娘子?”身旁一位妇人突然出声,尚在侧耳听崔夫人品鉴茶叶的知州夫人,闻言抬起头。

    可不就是钱家那位七娘子。

    两日前,她去钱家时曾见过,本以为能与他知州府结亲的会是钱家,谁知到了最后关头,钱家突然退了,换成了崔家。

    她也派人打听过,是这位钱七娘子的主意。

    多半是介意自家儿子在后宅里闹出来的人命,先前觉得钱家七娘子的面容比起崔六娘,年轻了一些,如今一瞧,确实太年轻,不知道何为得,何为失。

    “那是谁?”知州夫人注意到了她身旁的青年,问崔夫人。

    坐在她左侧的蓝小公子早早便看到了,脖子都扭歪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日头下的一对璧人。

    崔家夫人与身旁的崔六娘子交换了一下眼色,面上均露出了疑惑,并不知道此人,应了知州夫人一句,“哎哟,这我还真不知道。”

    说完赶紧差人去打听最近钱家是不是新收了门客。

    莫不是真来砸场子的。

    宴席的主人坐在位置上,迟迟不派人过来招待,钱铜便和她身旁的青年成了戏台上的一出新戏。

    顶着众人的瞩目,钱铜微微偏头,低声问被她拉过来一同受难的公子,“不喜欢被人观赏?”

    青年侧目看她。

    钱铜身子倾过去,公子的个头太高,她头顶正好到他下颚的位置,轻轻地耳语传过来,“往后这种场合多的是,你要学会适应,不用怕,跟着我,我带你涨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