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从黑暗之处走出来,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女,头发被利落地盘在脑后,眉眼之间虽有柔情,但还是压不住一丝淡淡的清冷。

    艾慕帆看着幽蓝与黑暗并融的天空,呼出一口气“妈,你怎么来了?”

    女人看着和前夫相像的背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说“妈来接你,顺便着给你弟弟买点零食。”

    艾慕帆的视线从上空下移到地面,他知道后者才是陈怡曼出现在门口的主要原因,他抿紧唇,说不出话,只是很想念郝阿柚。

    这时,艾慕帆的后背一轻,他转过身,才后觉陈怡曼已经把书包挎在她身上了。

    接着,她把手上的零食放在艾慕帆的手上,说“你就说这是你给弟弟买的,这样他会很高兴的。”

    艾慕帆掂着沉甸甸的零食袋,心里却空的不见底。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吃零食被陈怡曼发现,换来的是戒尺打手,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吃零食了,每天的日子也和家常便饭那样简单枯燥。

    艾慕帆把书包从陈怡曼的肩上扯下,又重新背上,手里的零食袋还给了母亲。

    “我不会撒谎。”

    声音里飘着寒气,让陈怡曼后背一凉,惭愧爬上心头,沁浸心房,可到头来还是觉得恨,恨艾清韵的不忠、抛妻弃子,恨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他。

    一阵冷风刮过,才把恨意短暂地吹走,她回过神,艾慕帆已经和自己有一段距离了。

    到了家门口,艾慕帆和陈怡曼依旧保持着距离,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可笑。

    贺满圆认为艾慕帆在假期期间分走了陈怡曼的爱,总是争风吃醋,引得陈怡曼和贺峰辰捂嘴笑。

    两人会把贺满圆围在中间,打趣小儿子,满眼里都是宠溺与幸福,一旁的艾慕帆则被忽略得一干二净,连空气都算不上。

    保持这份距离在陈怡曼看来,是因为艾慕帆和自己生分,而且是养不熟的,到时候还得像艾清韵一样抛弃自己,对艾慕帆尽够母亲的职责是她最大耐性了。

    进了门,贺峰辰热情迎接,对艾慕帆嘘寒温暖,语言里行为中无不透露着东家对客人的礼貌。

    贺满圆看了一眼艾慕帆,就扑进了陈怡曼的怀里,嘟着小脸撒娇。

    陈怡曼把手里的零食袋在贺满圆面前晃了晃,笑着说“你看哥哥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零食,还不快谢谢哥哥。”

    对小孩而言,零食的诱惑力不亚于成年人对黄金的渴望,仇恨再大,在零食大礼包面前,都会化为灰烬。

    他接了过来,眼里冒着星星光“哇,谢谢哥哥!”

    艾慕帆讨厌这种变脸堪比翻书的人,即使小孩子也不行。

    他冷着脸打破了向着和谐发展的气氛“不是我买的,我也不会买这些垃圾食品。”

    此话一出,陈怡曼脸上立马浮现出不爽,眼角的细纹像烟花一般炸开。

    她不明白,为什么艾慕帆不愿意融进这个家庭里面,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的小儿子。

    她刚想出口训斥不礼貌的艾慕帆,就被贺峰辰及时止住了。

    他讪笑着安抚妻子“别动怒,为这小事生气再伤了身体,多不值。”

    他把妻子扶到满是菜肴的前桌前,对艾慕帆细声细语道“小帆,别往心里去啊,你妈现在正值事业上升期,有些焦虑,没有太多耐心。”

    贺峰辰的话听着善解人意、体恤人心 ,可实际上把艾慕帆彻底当成了外人,他也没想着让这个外人融进自己的家庭。

    饭桌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好似他们上空被整座泰山压着,活跃不起来气氛。

    在艾慕帆没来之前,这个家里在陈怡曼眼里是那般和谐温馨,即使不吃不喝,看到爱自己的老公和可爱活泼的儿子,也觉得活力满满,充满斗志。

    可是,艾慕帆为什么总是冷着脸,是不是想要毁了自己的平静生活,是不是见不得自己过得幸福。

    她的前半生被艾清韵毁了,难道后半生也要被他的儿子给毁了吗?

    她心里住着一团邪气,越来越大,她把对艾清韵的恨一半都投掷到艾慕帆身上,即使知道艾慕帆什么都没做。

    不,艾慕帆也是有罪的,那张脸以及身上留着的血都是罪恶的铁证。

    她为艾慕帆剥了一块大虾,脸上没有母亲的仁爱,全是试探,她道“看你叔叔给你做的一桌子菜,忙了一下午,很累的,天底下没有一个男的能这样对你吧,还不快谢谢叔叔。”

    艾慕帆看着餐碗里肥硕的大虾,还能嗅到一股腥味,他皱眉,望向一脸期待的母亲、笑得浮假的贺峰辰、吃的不亦乐乎的贺满圆,以及满桌都是贺满圆爱吃的菜,委屈像摇晃过的汽水,膨胀到溢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心中有一千个不愿,但他还是向强势的母亲低了头。

    “谢谢叔叔,辛苦了。”

    声音淡淡的“可是,对不起,我对海鲜过敏,扫您们的兴了。”

    他一向习惯于先道歉,不管自己对错与否。

    奶奶在世的时候,开导他不要动不动就道歉,先要弄明白自己是否有错。可是,他在幼时就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改不回来的。

    陈怡曼面对他的道歉,没有说任何话,心里就像是一颗小石头扑通落入湖里,只有一圈圈波纹证明这片湖水不是一直保持平静的。

    饭后,艾慕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简约的白炽灯,寒冷到麻木的心慢慢地跃动,掀不起情绪上的风波。

    他打开关机已久的手机,在那一刻,消息的弹窗像一个个炸弹似的,振得手发麻。

    打开微信,消息99+,那一团红色让单调的房间有了一抹亮色,也让艾慕帆的心渐渐回温。

    前几条是郝阿柚向艾慕帆报告自己到家了,后面的消息内容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耐烦,最后面是二十多条视频通话还有十多条五十多秒的语音。

    看起来是艾慕帆没有第一时间回消息,郝阿柚又发急了。

    艾慕帆对着手机笑了,在这个家里他可有可无,但还是有人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喜怒哀乐。

    他拨打过去,很快对方就接了,上来就是一顿质问。

    “你刚才在干嘛,你想急死我是吧?”

    艾慕帆盯着屏幕看郝阿柚着急的样子,心里涌出委屈与悲哀,眼眶红了,眼睛湿了,泪水被下睫毛兜着,出不来。

    在这个家里受的委屈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可是这一次他在委屈过后有一个人愿意给他肩膀哭泣。

    郝阿柚原本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见到艾慕帆的泪水之后,狂躁的心被泪滴打湿。

    他脸上失了血色,头皮似乎与头骨分离开了,麻感从后脖颈攀沿至后脑。

    他颤着音问“怎......怎么了,受委屈......了吗?”说出的话结结巴巴。

    他不敢劝艾慕帆不要哭泣,因为他没资格,他知道受了委屈的人,最好的发泄就是大声哭泣,如果连哭泣的权利也被剥夺,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只恨自己没有在艾慕帆的身边,不能给予纸巾与肩膀。

    艾慕帆拂去下睫的泪珠,轻声地问“哥,明天能抱抱我吗?”

    郝阿柚皱起的眉头慢慢抚平,他没有办法能够缓解艾慕帆的委屈,能够做到的也只有明天的时候抱抱他。

    虽然想起来就会脸红,可是用拥抱来安抚受伤的人是很神圣的,拥抱甚至是靠近对方心跳唯一的途径。

    他答应“好,我抱抱你,靠在我肩上哭也可以,一点也不丢人的。”

    艾慕帆眼里也没有泪水了,眼底热热的,心里也是如此。

    “哥,明天抱我的话,你会亲我吗,比今天的吻更直接。”艾慕帆正经不过三秒。

    郝阿柚“?!!!”

    他体内的热潮如海浪一样席卷着全身“你......你乱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艾慕帆又努力挤出两颗泪点子,情绪低落“今天下午哥捂我的嘴了,然后我下车给哥道别的时候,哥一直用碰过我唇的手捂着嘴,这就叫间接接吻啊。”

    他继续补充“哥看起来还很享受。”

    郝阿柚的热气几乎要从耳朵里冲出去,自己也快要被融化在寒冷的十月下旬。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看艾慕帆真挚的脸庞还有那双泛着红的眼睛。

    他在心里把自己和艾慕帆快要骂死了。

    这傻逼纯属要整老子,这也算接吻的话也太扯了,他是不是以为他很好亲啊。

    我自己也是犯贱,为什么要用碰过他嘴的手捂自己的嘴,这下被认为流氓了。

    艾慕帆看不见屏幕里的郝阿柚了,就问“哥,你人呢,是不是害羞啦,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了?”

    郝阿柚“......”

    他深吸一口气,勇敢地直视屏幕,后来撑不过三秒,心脏实在承受不了那双多情的眼睛。

    他又把脸移开“哈哈,笑死了,我怎么可能会害羞呢,我告诉你那不叫接吻,笨蛋。”

    这句“笨蛋”让艾慕帆眼睛睁大,脸上的表情很值得研究,暗爽、沉迷、无法自拔。

    艾慕帆反而害羞了,他泛着红垂下睫毛,像蝶翅来回扑闪着,飞到郝阿柚的心花上采蜜。

    “哥,真会调情,让人家的心扑通跳的厉害。”

    郝阿柚整个人要裂了,大骂一声“滚!!!!!!”

    随后,直接挂断电话,捂着滚烫的脸在床上来回打滚,试图扑灭由动情引发的心火。

    传来一阵敲门声,郝阿柚立马僵住了“怎么了?”

    郝稔总怀疑自己的儿子谈恋爱了,他隔着问发出闷重的询问“和谁打电话呢?”

    郝阿柚随便扯了一个谎“诈骗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