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最近舆论与黑料压身,陆曜辰的这场《重启》演出依然座无虚席。他有荡除不利言论重启前途的决心,亟需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他还有一位能为他豪掷千金的未婚妻,不但出钱出力与他同台共演,还为他包下L市各大中心区的大屏幕进行转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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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艺术形式果然过于前卫了些。看着台上伴随节奏、明暗光影舞动的人,张怀予陷入了沉思——尤其还能听到现场粉丝一些偶然的尖叫呐喊,他想或许这个就是艺术。
硬着头皮看完了开场,张怀予刚想要退出,却发现周平也凑了过来,于是赶忙把手机握板正了,还稍微超绝不经意侧了一下屏幕。
周平稍作思考,发表高见:“正中间那个就是陆曜辰?”
“不是,这些都是伴舞。陆曜辰刚才从舞台中间那个升降台下去了。”
“哦。”
音乐变换,从刚才的高亢激昂换成了柔和的前奏,灯光骤变,伴舞从舞台两侧下场。3D视效的赛博朋克风的蝴蝶掠过屏幕。
这是陆曜辰将要与他的未婚妻江晚晴同台合唱的歌曲,说是江晚晴花重金请了国外知名作曲家为陆曜辰量身打造的曲目《渡海的蝴蝶》,从前只是在造势,今天是第一次两人同台演唱这一歌曲。
随着空灵优美的女声响起,江晚晴从空中缓缓降落到舞台左前方。她容貌与声音极为相衬,温柔甜美,带着天然的深情。唱毕,她看向舞台中央,眸中是闪烁的期待。
升降台所在的位置,人影从舞台灯光染成的蓝色烟海中浮起,但没有响起陆曜辰的声音。
也许是个小事故,但也好,至少说明不是假唱。
轻柔的音乐渐转为激昂,依然没有响起该有的歌声。
江晚晴眼中的期待也逐渐转为困惑。
升降台停稳,乐声高昂,灯光配合地聚焦在舞台中央。
那站着的,头发花白的,手持染血的刀的男人的身影被照得分明。他身后,倒在地上的人半身染血,双目圆睁,瞳孔散开。
男人站在原地,额上青筋凸起,目眦欲裂,嘴大开大合。他一定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什么,但他没有麦,直播转播的观众都听不到声音,只听见背景重新响起了人声,是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声,似乎是在继续演唱《渡海的蝴蝶》。
但这声音不是江晚晴的,江晚晴惊诧恐惧地跌坐在舞台边缘。
张怀予没有集中精力去试图分辨男人的口型,因为与此同时,大屏幕上绚丽的星海黯淡,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占据整个屏幕的——
无穷符号。
还是活着的,像蝴蝶一样扇动它中空的羽翼,银色、红色、黑色构成它的花纹,远远看去,像是艳丽的骷髅,睁着空洞流着血泪的眼窝。这翅膀,或是骷髅,诡异地翕动,敲击着张怀予暂停思考的大脑。
“中间地上那个,是陆曜辰吗?”周平看着他问。
“……对。”
两人再次看向屏幕时,直播已被强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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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要紧,他们很快看上了现场版。
奔赴现场的路上,张怀予甚至还抽出时间关注了一下网络舆论。
无他。他想知道那位凶手无法传达出来的声音是什么。
看直播与转播的观众都十分好奇,在纷繁复杂的揣测,层出不穷的阴谋论调,与无数“我在现场我听到了”的自述中,有一个答案,以其无可撼动的的实证,横扫各大流媒体,稳稳占据热榜第一位。
【我是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
那无可撼动的实证,来自五年前的报道,新出道小有名气的女演员林依澜跳楼自杀的新闻。一些采访镜头里,有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虽然采访视频里面这位父亲的眼睛部分被打了码,曾经半百的头发如今已经全白,但不脸盲的人大抵都能认出来,舞台上的人,正是林山因。
因为林依澜,有一双和父亲很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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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到的时候,李澈已经站在舞台下。他正在等待技术部门检查后撤场。
现场已经进行封控,观众逐一核查身份后离场或在附近接受心理援助。工作人员已经全部集中于后台,倒是不见年觉明和金菲的身影。
周平打了招呼,稍作示意,跟着来到的另外两位法医先前往现场——升降台下边的准备间。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准备间。将灯光全部打开以后,里面的陈设就一览无余:在舞台中间升降台下面设计的准备间,方便需要从升降台上下场的演员随时检查一下服装与道具,准备间左右两侧的墙面都是镜子,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空间虽小,但很是空旷。如今中间的升降台已经重新收下来,痕检确认了血迹,判断此地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周平从准备间的门口进入,他留心观察了一下,这门倒是简陋,只是个木门,可能出于方便或者安全的考虑,甚至不能上锁,案发当时处于大开的状态,此间完全不能算是密室。
陆曜辰的尸体尚在原地,血迹从他的胸口向四周喷溅开,初步判断显然这胸口的刀伤就是死因。而凶器更加明显,从头到尾就没有隐藏过,直到被警方逮捕,那把刀就握在林山因的手里。
所以理论上,这个案子压根不用“破”,凶手直接明牌,林山因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自己就是凶手,自己是为了五年前死去的女儿来杀人的。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准备间这一现场的可疑之处数不胜数。周平首先看过了凶器,是一把水果刀,作为凶器而言,想要精准地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对于林山因这种年过六旬的人来说恐怕不太容易。他隔着密封袋,触碰刀柄,试着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特长“看”了一下:从刀的运动轨迹来看,还真是从某地的苹果旁边“出发”,一路来到这里,似乎没有经历什么抵抗挣扎搏斗,就这样轻易地刺进了“目标”里,随后被拔出,再刺入,再拔出。
有点奇怪。周平沉吟了一下。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任何抵抗?而凶手为了泄愤,接连捅了死者两刀?
他环视四周,准备间里面道具并不多,还没有什么杂物。能够供人躲藏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大约只有挂着一些舞台服饰的房间东北角。如果说在演出时,为了舞台上的效果,准备间里面的灯光会调整得昏暗,那么有人提前来到这里,躲在舞台服饰的后面,伺机行凶,勉强能说得通。但是这跟他刚才通过特长看到的凶器运动轨迹又对应不上。
“想从脚印入手的话很难办,几日来准备间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地上痕迹乱七八糟,能保留的信息我们都尽量筛查一下。”
“准备间的指纹数量也很多,尤其是门把手上,这要是能查出来十来二十个都不出奇。”
“反而是凶器上的指纹很奇怪。”
“凶器上的指纹怎么奇怪?”周平听到这句,回头反问了一下。
“这把水果刀,刀柄上看起来没有指纹,反而在刀背上有明显的指纹残留。”痕检的技术人员向他展示。
死者没有挣扎,门口往来进出人员甚众,凶器的运动轨迹干脆利落,好像是一到准备间就可以直接捅进死者的胸口,凶器上不合理的指纹分布……周平深深吸气,什么意思,是死者熟悉的人作案,趁其从升降台上下来不备,在帮助死者换演出服时将其捅死?
但是林山因不可能满足这一条件吧?
又或者,凶手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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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予目送周平先去现场了,目光随后被舞台大背景上那个又像是骷髅又像是蝴蝶的“无穷符号”所吸引,紧接着他听到李澈开口:“目前,只有江晚晴暂时离开了现场。她在上场前就已经崴了脚,刚才一直神情恍惚,状态不佳,她的家人要求带她去医院,金菲一直跟着。”
他又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的诡异妖冶的无穷符号,“关于屏幕播放的画面如何替换被谁替换,年觉明已经前去调查。”
李澈最后看向张怀予:“你现在把重点放在现场工作人员的调查上。首先确认一下凶器刀具的由来,以及了解今天这场演出后台有无引起工作人员注意的异常的人和事。”
张怀予点头。
李澈又补充。“你擅长观察,也相当细致,揣测情感与动机也算是得心应手,所以这事你来做更合适。另外,我希望你尤其注意一下后台每位工作人员的情绪与状态。试着套一下不同片区的工作人员的话,看看是否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组长,你的意思是?”
“假如凶手确实是林山因,他的行动轨迹令人疑惑。恐怕需要有这场演出相关的工作人员在后台进行协助。监控已经调取了,询问后,结合监控画面对比判断一下,应该能找出林山因顺利潜入准备间的动线,找出背后协助他的人。”
“行。”张怀予心里大致有数了。“您是觉得工作人员中有可能有所谓的‘第三方’的人?”
“不止。”
“不止一个协助的人?”
“不止。”
“不止是在工作人员里面?”
“不止一个凶手。”
*
李澈深吸一口气,“技术那边差不多了。一场硬仗,你打头阵。我先去会会林山因。”
张怀予觉得今天真是一愣一愣又一愣。“林山因,他,没有自杀?”
“没有。直到被现场的安保制服,直到警方控制现场。他就一直站在台上,拿着凶器,一遍一遍地喊着‘我是林依澜的父亲,林山因。’”
凶手明明可以随时自裁,却没有。
难怪李澈说,不止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