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完予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Alpha说得天花乱坠，配上那张脸，很难让人不迷糊。
从十六楼到八楼的路程，明明衬衫长袖能把手腕遮住，但他还是悄悄用另一只手盖着。
他甚至放轻脚步，害怕有人和他打招呼。
事实上，大家都很忙，工作时间没有人抬头。
许完予走回工位，脚都是发软的，手腕像有千斤重，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键盘每打出一个字，鲜明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琛……什么意思……
文档上一堆无意义的字符，乱糟糟的，像它的主人一样。
许完予冷静下来，按下删除键，竖线不断跳动，一团乱麻被消除干净。
……
楼道
“鱼鱼在上班吗？”罗菲温柔地问。
许完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什么事？”
“是不是在上班？”罗菲再一次询问。
许完予不耐：“是，什么事？”
“你舅舅回来了，今晚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忙，不过去了。”
“这是你舅舅！”罗菲的声音倏然尖利，很快，她放柔声音，“鱼鱼，舅舅也很想你，他小时候可喜欢你了，给你买了很多玩具，你不记得了吗？”
“……”许完予闭上眼，“只是吃饭？”
罗菲笑了笑，嗔怪道：“不然呢？还能干什么？”
许完予冷冷地说：“别是借钱吧？”
罗菲僵了一下，随后恼怒：“这是你舅舅！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许完予抿唇，有点讽刺地说：“是吗？他有没有把你当姐姐？有没有把我当外甥？”
“许完予！”罗菲气急败坏。
“他不会又要创业吧？”许完予淡淡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就是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你自己邪恶、烂心肝，想到哪里去了？”
“……”许完予呼吸颤抖。
罗菲没等到回答，勉强挂上笑，放慢语速：“鱼鱼，你也知道，我家里就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亲人了。自从你爸爸走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他们那边……”
说到这里，她变得委屈，抱怨似地说：“你爸那边的亲戚恨我，我当初嫁给你们家受了多少苦啊。我也不容易，我娘家也恼我嫁给你爸，对我很疏远。也就你舅舅，还肯把我当亲人。鱼鱼，妈妈好苦的，你知道吗？”
“……”许完予默不作声。
“那今晚过来吃饭，妈妈买了好多菜，等着你。”
“……”
“鱼鱼？”
许完予呼出那口气：“好。”
-
例会时间是下午三点，不少人午休后回不过神，直打哈欠。
许完予向来爱坐在角落，寥寥交际后，身边就没人找话了。
反而身边的宋忠坐不住，探头探脑的，实在无聊，又找许完予搭话。
许完予没什么心情，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哎，这种大会议也就许经理带着我，我才能来。”宋忠没话扯，开始拍马屁了。
“……”许完予欲言又止，“你想多了，这种记录的苦差事，部门也没几个人爱来。”
宋忠脸色不变：“那也得许经理给我机会。我还年轻，正是学习的时候。”
许完予像在看一茬韭菜，迎风飘摇：“行吧……能学习到是好事。”
宋忠又露出那幅憨厚的模样。
主位的岳琛一来，会议室霎时静下来。
今天会议主题是集团最近的重点关注领域，关于新能源汽车的能源选择、展望和宣传提案讨论。
裕泰作为顶尖的能源巨头，多年来，早已不局限于“能源”的出售，反而插手各行各业，谁有梦想就来裕泰投方案，被看好了就能得到一大笔资金，是业内出名的天使投资人。
虽然这些投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打水漂，但是百分之一的成功便足以回本。
哪怕不成功，也让自己不落后别人的脚步。
汽车能源的每一次更新，都是世纪的改变。
裕泰不缺席任何一次的改变，甚至想自己投身于这个领域，可谓雄心勃勃。
“好了，开始吧。本次议题我也不重复了，各部门自己沟通，按什么顺序来？”岳琛两手交握，目光扫过两排的人。
“岳总，我们先来。”孙思玉率先举手。
“好。”岳琛坐到一边，把中央的屏幕让出来。
他个子和一众alpha、beta相比，落了半个头，但精神面貌却是顶好，说话铿锵有力，眼神自信，在一众死气沉沉里极为亮眼。
Beta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一件事，有点迟疑。
要告诉孙思玉吗？用什么方法？匿名还是……
不能实名。许完予心里嫌恶，不想和这个人渣扯上关系，万一走漏了风声，丢脸的岂不是自己？
当然，他也相信孙思玉的人品，不至于乱说，但不怕一万怕万一。
许完予心里琢磨着，目光不自觉扫过旁边的曹文。对方殷勤地录入PPT，准备翻页笔，等孙思玉开始演讲时，一脸崇拜地盯着oga。
许完予深吸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注意力落回自己的笔记本。
“……以上，就是我们部门小组的所有意见，对于新能源的前景，我们认为应该报以充分、积极的态度去迎接。”
孙思玉笑容保持不变，按了下一页PPT。
“这次，我们选择‘放眼望去全是绿，居家出行全是氧’作为宣传主题……”
许完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曹文。宋忠也皱眉，脸色不好看。
“市面有上百种新能源选择，‘艴’能够脱颖而出，离不开它体积小、动能足、输入快等优点，其中百分百无污染，是它最强的一针‘猛药’。裕泰作为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忧国之所忧，忧民之所忧，跟随国家的政策步伐，实现……”
孙思玉慷慨激昂，下面的人也议论纷纷。
“好了，我的方案演示到此结束，大家有什么问题，欢迎讨论。”
许完予紧绷的咬肌微微抽动，手捏成拳。宋忠极有眼色，悄悄凑到他耳边：“曹文太不要脸，人走了还要偷东西，而且偷的还是废弃垃圾……许经理，我现在去戳穿他。”
“等一下。”许完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拼拼凑凑，什么都只贴一半，真要比对，还有点麻烦。”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忠着急。
许完予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提问题的人很多，大家七嘴八舌，孙思玉站在上面舌战群雄，愈挫愈勇，神采飞扬。
等谈论声渐熄，许完予冷不丁开口：
“孙经理，‘艴’的好处确实非常多，也契合当前国家倡导方向。但是有一点，‘艴’本身极为不稳定，要求容纳的容器至少是E799标准。如果裕泰进入汽车全线制造领域，肯定需要考虑大批量生产，前期要投入的基础设施建设恐怕远远超出原定计划……”
孙思玉闻言，正要回答，许完予又补充一句：
“而且‘艴’很难灌入现在市场所使用的储能设备，这是不是意味着其他行业也要进行新的设施更新？裕泰确实是能源行业的标杆，但不意味着别人一定会跟在我们后面，听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特别是有一部分属于国有建设设施，是不能动的。这意味着使用‘艴’的便捷性大大减弱，每个高速路口无法都配备相应的加能设备。我相信。没有消费者会选择一个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东西。”
孙思玉眉头拧得死：“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但是，今年国家已经有提案——”
“只是提案。”许完予静静地看着oga，“这么多年的提案成百上千，翻翻历史，真落地实施的屈指可数，能试点试行已经很不错了。但这和我们的初衷并不相符，裕泰能试错，但不能投入这么大的成本去试错。”
孙思玉不说话了，他余光看向曹文，示意对方说些什么。
但alpha满头汗，脸色微微发白。
孙思玉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曹文摇头：“没……”
孙思玉拍拍他肩膀：“小文，你要不要说说？”
这个提案曹文贡献极多，完善了诸多漏洞，可以说有一半筋骨是对方搭起来的。Oga甚至是被他所启发的。
曹文看向许完予，嘴唇动了动：“我觉得……许经理说得过于杞人忧天，新领域投入成本大是必然的，不能作为理由。你说的问题，我们后面可以逐项去相关部门了解……”
许完予扯动了下嘴角：“哦？我以为你已经去了解过了。”
曹文手脚发凉，脸色越发苍白。
——是的，了解过了。
还是他和许完予实地走访了三个月，收集了庞大的数据，最后得出结论：
不可行。
许完予淡淡地说：“做提案还是要负责，实事求是，不能为了一个会议就天马行空。”
众人眼色互换，听出话里的暗芒。
孙思玉沉下脸：“实地走访我们后期肯定会做的，许经理不用担心。”
许完予没忍住，笑了一声。
空气瞬间冷凝，孙思玉眼里冒火。
“好了，这个提案先按下吧，确实还不太成熟，需要完善，不计入本次部门统计绩效。”岳琛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他目光掠过许完予，停顿一下：
“下一个吧。”
许完予垂下眼皮，手坠到桌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