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肖想昔越 > 浑开心
    裴肖合和楚沄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他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他就坐在办公桌后,神色冷清,一条又一条地说着拍摄时需要注意的规则,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能打扰队员,不能打扰训练,不能,不能,不能……

    只要她们不打断他,他就可以一直说下去,逻辑条理清晰,不容反驳。

    还有那双眼睛,锐利的平静的深邃的眼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们。

    或许在看她们身后墙壁上的飞镖盘?

    楚沄弄不清楚,只感觉无比压抑。

    她用胳膊肘顶了顶黄昔越的胳膊,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我们还怎么拍?”

    裴肖合脸上浮现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似乎是在怪罪楚沄莫名的打断,他把手伸进口袋,掏了一盒烟出来,食指和中指的骨节敲了敲烟盒,夹出一根烟。

    随后“啪嗒”一声按下打火机,火苗窜起,跳跃着,欲点燃。

    见坐在身旁的黄昔越没任何反应,楚沄这下坐不住了,身体急的微微往前倾了倾,“裴教练,阿越老师不能闻烟的味道!”

    裴肖合的眉毛抬了抬,“怎么?”

    徐璀只叮嘱过楚沄,还特意说了两遍。但没告诉她为什么,一时语塞,语气也软了下来,“没怎么……她就是不能。”

    黄昔越的眉头拧了拧,那张美丽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这是裴肖合想要的反应,他一直在看着她,可她一点回应也没有,好像戴了副没有温度的面具。

    “阿越老师,”他一字一顿,玩味地说着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称呼,“你现在都有发言人了?以前不是很能说么?现在怎么,惜字如金啦?”

    楚沄噤了声,弄不清这是什么情况。裴肖合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摸不清头脑。

    他说:“帮你验证过了。一次抽完一包荷花,是不会死人的。”

    黄昔越的目光扫过办公桌上那抹黄绿色的烟盒,拍了拍楚沄的肩膀,“你先回去。”

    楚沄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门口,又拉开那扇门走出去的,裴肖合的办公室里卷着浅蓝色的百叶帘,隔绝阳光,让整个空间像昏暗而忧郁的阴天。

    她透了口气,无法抑制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沉重,大概是以前有过节,记了很多年的过节。

    正准备关上门,她又听到裴肖合说:“替我向徐璀问好。”

    那台红色塑料壳电话叮铃铃响起时,陈燃正趴在柜台上翻看考导游证的参考书,惠城的暑假炎热漫长,白天里过来买东西的人不多,他就抓紧时间翻两页。

    他没去过什么地方,最远的地方莫过于阳城。考导游证,是为了等陈绯考上外地的大学,他就把铺子卖掉,一起去外面的世界闯闯。

    他不想一直在惠城呆着。

    电话是镇上邮局打来的,说到了件大行李,重倒不重,就是忒大了。

    陈燃看了看书页上的“江城”两个字,说了声“好,马上来拿”。

    邮局下午四点关门,陈燃想也没想就拉了俩运货的小板车小跑过去,半路上碰到了准备去镇上图书馆的裴肖合,拉上他一起。

    “什么东西,还要拿板车去接?”

    “好像是巧克力,要放冰柜里。”

    “你帮她她也不会领情的。”

    “就当多交个朋友么!”

    “……傻子,人家说了要和你交朋友吗?”

    签好字,拿到手,发现确实是一个轻飘飘的大纸箱。陈燃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发件地是江城,寄件人写着“徐璀”。

    他指着璀字,问裴肖合:“这个字怎么念?”

    裴肖合扫了一眼,“Cui, 璀璨的璀。”

    陈燃想到书页上对于江城的描写,华中地区最大最繁华的省会城市,九省通衢,商业发达,文化底蕴深厚。

    不由得赞叹道:“大城市的人就是会取名字,璀璨的璀,听起来就很大气!”

    裴肖合没应声,从黄昔悦的种种表现看来,江城的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甚至还有点烦人。

    于是顺带着对徐璀有了些成见,能千里迢迢给这家伙寄这么大箱子东西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回到绯绯小卖部,发现冰柜太小,里面还存着冰棒和汽水,没法把箱子直接放进去;但要是未经允许就把人家的快递拆掉放进冰柜,又显得不太礼貌。

    陈燃打发着裴肖合先回趟击剑基地,把箱子带给黄昔悦。

    他不愿意,凭什么?

    他明明是去镇上图书馆办正事的,干嘛白耽误时间给她跑腿?

    陈燃说:“帮人帮到底么,帮一半算什么?”

    裴肖合冷冷地,“是你要帮她的,又不是我,我干嘛帮到底?”

    陈燃在裴肖合的脑门上敲了个栗子,“快去快去,晚上吃饭允许你选台。”

    拧不过陈燃,又想到晚上《笑傲江湖》得播到华山论剑了,保不齐陈绯又要看《还珠格格》,有选台权还是挺不错的。

    这才不情不愿地拖着板车回去,等到家属楼楼下,见四周没人,大着嗓子喊了声,“黄昔悦!”

    她正睡一个无比漫长懒散的午觉,骤然听见一声叫唤,还以为做噩梦了。

    裴肖合只知道她住三楼,但不清楚她住哪一间,于是又大着嗓子叫唤了几声。

    边叫唤边像做贼,他知道击剑队里的小子都谈论着她喜欢她,他这会在人家家楼下怪叫,保不齐被别人误会说自己也陷入单恋。

    把人吵得都烦了,她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弹起来,起身开门,头发乱蓬蓬,像个鸟窝,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什么东西?”

    “江城寄来的。”

    “啊呀!等我一下!马上!”

    她来不及换睡衣,来不及梳头,洗把脸踩了双拖鞋就往下奔,裴肖合看到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震惊,这家伙在他面前有点太不在意形象了。

    “那我先走了。”

    “先别走!”

    “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拿过来,分你几颗尝尝。”

    她心情好,变得格外柔软大方,哼着小曲,徒手撕开了那大箱子上绑了好几圈的透明胶带,从纸箱子里又掏出一个轻飘飘的泡沫箱子。

    放在耳边抖了抖,听见里面有水声。

    好像不妙……

    很快她徒手掰开了泡沫箱子,白色的泡沫随风飞。冰袋全化了,泡沫箱子底下浸着薄薄一层水,印着“歌帝梵”的纸盒包装也浸得软塌塌,不费一丝力气就能用手指捻开。

    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尽数化掉了,像一摊香甜粘手的泥。

    她的手上沾上了化掉的巧克力,伸到嘴边尝了一口,变质了,有一股带着发霉味道的甜腻,甜,太诡异太腐朽的甜。

    甜得一阵委屈和恼怒冲上她的天灵盖。

    她明明都想好了,吃完这盒巧克力就去死,现在她感觉自己比死了还难受,没盼头。

    怒火无处发泄,她抬头看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少年,愤怒地喊:“为什么不放冰柜?现在都化掉了,怎么办?你说你怎么赔我?”

    裴肖合一时语塞,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果是陈燃,他肯定要噼里啪啦地解释一堆让她消气,比如说刚到邮局就去取了,放不进冰柜所以立刻给你送过来了,化掉肯定是路上化掉的,跟他俩没关系。

    可他是不是陈燃,只冷冷地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随后抬脚就要走。

    黄昔悦站起身,抓住他的胳膊,不依不饶,“我不管!你赔我!还有你把我的烟还我!”

    简直是泼皮无赖了,白浪费时间专程给她送这一趟。刚才就该和陈燃打个二十块钱的赌,赌这个丫头是个无理取闹毫不领情的。

    他懒得和她纠缠,随即让步,“巧克力我赔不了你,烟放绯绯小卖部了,等我晚上回来拿给你。行了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

    “别闹了!我晚上拿给你。”

    “我说——我现在就要!”

    “你现在要来干嘛?”

    “我要一口气抽完,抽死我自己,自杀,懂吗?你挡着我自杀了!”

    一盒破巧克力,至于么?还自杀,神经病。

    但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他也不是没脾气,幼稚起来也不输。想到那天她抢了自己的棒棒糖,害得他被陈绯陈燃嘲笑“和疯丫头间接接吻”,就来气。

    但他更气自己晚上梦到了她,还梦到了一个绵长而清新的青苹果味的亲吻。

    他也赌气,“你随意,不过要先赔我棒棒糖。”

    她皱皱眉,弄不清他在说什么。那天的光辉事迹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棒棒糖?”

    “青苹果味的棒棒糖,想起来了吗?”

    “操,就这,你等着,我这就去买。”

    她就穿着那绵绸质地的印着小花的睡裙,顶着刚睡醒的鸡窝头,穿着粉红色的拖鞋,一路拉着他的手腕往外,气冲冲地沿着那条小路走到主街,随后在绯绯小卖部门口挂着的棒棒糖桶里抽出一根绿色包装的糖果。

    快速撕开包装,把荧绿色的糖果丢在嘴里转了一圈,然后转头看着他惊诧的脸庞和微张的嘴唇,拿出棒棒糖,径直塞进了他的嘴里。

    “可以了吧?还给你!”

    于是那天夜里,他又梦到黄昔悦了。第二天醒来时,他一阵懊恼,感觉自己背叛了“浑开心”。

    那时的他,从没想过她就是“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