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尽量离他远点。”我抚平太宰有轻微褶皱的衣领,“保护自己最重要。”
太宰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容:“好~”
我把装着游戏币的塑料盒递过去,游戏币在盒里发出叮铃哐啷的清脆声响:“还剩下几个币,玩完了再走?”
“行。”太宰欣然点头,“那就都抓成娃娃好了。”
“你喜欢那个吗?”他突然侧身问我,细长手指轻点在娃娃机的外层玻璃上,“就那个穿裙子的奇怪兔子。”
“你要抓给我吗?”我问。
“当然。”他得意点头,“这可是战利品!”
“那我要角落那个。”被一众娃娃挤在角落的娃娃只露出了半个身子,黑色的恶魔耳朵耷拉着,“听说商场的娃娃机都是会暗调概率的,比如说抓三十次才能有效抓到一次,要不我再去换点币?”
“没问题哦。”太宰漫不经心说着,语气中满是志在必得,“那种玩弄人的套路我当然早就破解完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甩钩,其中一只勾爪精准地落到恶魔娃娃的挂环里,另一只勾爪则落到一旁娃娃的挂环中。
钩爪短暂停留之后颤颤巍巍地升起,往机口移动。最终另一只娃娃先受重力的作用落了下去,恶魔娃娃则掉在它上面,随着最后一点钩爪的惯性摇动掉了下来。
“真厉害。”我情不自禁夸赞。
“那当然。”太宰很得意。
“这算是约会礼物吗?”我捏着玩偶问。
“嗯哼。”太宰矜持点头,“你可以当成是。”
我开心了:“那我们去买冰淇淋。”
把恶魔娃娃挂到书包上,我根据商场的导购地图找冰淇淋店,太宰就在一旁乖巧站着。随后我拉着太宰往目的地行进,一路上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在看到我和太宰时都把好奇目光聚焦在了我和太宰牵着的手上。
我:……
你们霓虹人这么八卦的吗?
虽然太宰确实是我千辛万苦追到手的,虽然我也确实非常喜欢太宰,但是如果让我在这么多人热情惊讶好奇的目光中和太宰牵着手一起走的话……握着的手泛着些温凉的潮意,我果断拉着太宰闪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就安静多了,一下子隔绝了所有让我感觉到不自在的眼神。虽然有不甚清晰的隐隐说话声,但总归比被那些视线洗礼要好很多。
“怎么突然跑这边来了?”太宰迟钝到一无所知的样子,和他用正常语气说起被家人欺负的过往经历时一模一样。
“因为杀手会不习惯让自己成为公众视线的中心。”我正色道。
“唔……杀手好像确实都会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低调出行。”太宰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但是分析完之后又用那种分析打量的眼神看我,“你是杀手吗?”
“我是。”我故作严肃,“而且是任务成功率100%的那种。”
“呀哦,那很厉害了。”太宰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又思索起来,“那我可以委托你吗,杀手同学?”
“当然可以。”我点头,“你想杀谁?”
没有人能够在拥有了掌握别人生死的力量时不会放大自己心中恶意的,尤其是太宰这种常年受到压迫的可怜少年。
其实我也想知道太宰内心的恶意是针对谁的: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还是黑心老板?亦或是其他欺负他的人?
虽然[杀手]是在胡说八道开玩笑,但是如果能给我一个答案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做到。
他沉思半晌:“好吧,没有。”
我不死心:“真的没有?”
他点头:“真的。”
“那真可惜,你失去了一次委托顶尖杀手的机会。”
我随便把一颗小石子往楼梯下面踢过去,没有就没有吧,这个结果也在我的预想之中。只能说明太宰是个很好很善良的少年了,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困苦,却依然愿意善待这个世界。
然后。
[咚——]
很沉闷的一声响,与此同时那担任背景音的隐隐说话声也戛然而止。我和太宰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楼下有人,小石子砸到人了。
我和太宰扒着栏杆往下看去,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橘色,是中原中也。
他和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在一起,蹲在地上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其他几人则在他面前站成一排,面上隐隐有尊敬之色。从站位以及服装来看,中也无疑是那群人中的核心人物。
而那颗小石子,好巧不巧停在了中原中也的礼帽上,卡在了装饰带子里,从上往下看格外明显。他停顿一下摇了摇头,小石子在惯性的作用下滚落到地面上。
“到底是哪个扔石头的混——!”
中原中也抬头往上看,声音在看到扒着栏杆的我和太宰时戛然而止,直接卡到了喉咙里,憋得不上不下。
他:“……”
我:“……”
太宰:“嘻。”
顶着中原中也想吃人的黑色恐怖表情,太宰高兴地挥舞着手臂和他打招呼:“呦,好巧啊中也,又见面了。”
“不是很巧。”声音冷到像是咬着牙从喉咙里一个音一个音挤出来的一样,“看见你这个家伙就更不巧了。”
场面又僵住了。
中原中也果然又这样。
比起事出有因的嫌恶,他的反应更像是生理性厌恶,只是看到对方都要下意识生出抗拒心理——哪怕太宰还在笑容灿烂地和他打招呼,一副丝毫察觉不到自己被厌恶的样子。
太宰果然是一个纯白善良的少年。
我不由得再次感慨。
如此迟钝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能屏蔽掉绝大部分来自外界的伤害。
“不好意思,是我踢的小石子。”我真诚道歉,“没注意到下面有人。”
而中原中也只是将视线在我这里短暂停留了一秒:“不信。”
“真的是我,和太宰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继续努力解释,“打扰到你在这里做正经事,真的很抱歉。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进行相关赔偿。”
说完为表诚意,我就往楼下走去。一方面确实小石子砸到了中原中也,应该道歉;但另一方面,如果我和中原中也商讨赔偿的话,在这个过程中把太宰当做条件一环,让中原中也对太宰态度好一点,也算是个迂回的办法。
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只是我正想往下走,中原中也就警惕起来:“不用。”
与此同时太宰也拉住了我的胳膊:“不要下去。”
我只当太宰在安慰我:“没事,你别怕。我只是去看看中也有没有受伤,顺便和他商量一下赔偿问题。”
“不是哦,其实他们在做职员培训。”太宰解释,“桐弥你现在下去会打扰中也的。”
中原中也一脸懵:“哈?”
“毕竟中也是男公关的ACE(王牌)嘛。由前辈指导新入职的后辈,给后辈传授经验是很正常的事情啦。”太宰笑得眯起了眼睛,“中也可是非常厉害呢。你说对吧,中也前~辈~?”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露出了一个狰狞微笑:“……对,我在进行入职培训。”
听他这么说,太宰更快乐了。他拉着我就要离开:“走了走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中也了,毕竟中也可是超——极厉害的前辈呢。”
好吧。
看来只能先打消这个念头了。
忽略掉背后中原中也的怒气,我和太宰离开了安全通道。可能是下午临近晚上,商场的人就少很多了。太宰看起来很高兴,拉着我的手一前一后地甩着,有种可爱的幼稚感。
冰淇淋店还开着门。
虽然太宰一进去就提出要一份抽象至极的加酱油的照烧酱小丸子配洗洁精冰淇淋,但最终老板还是分别给了我们开心果口味的冰淇淋和黑巧口味的冰淇淋。
我举着冰淇淋去碰太宰的冰淇淋:“干杯!”
太宰夸张吐槽:”哇——桐弥,你好幼稚。来,干杯!”
……
走出商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横滨的傍晚很是柔和,像是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了蜂蜜罐里,显出柔和明亮的琥珀色。冰淇淋的奶香味萦绕在鼻尖,交织着面包店飘出来的黄油香气,很是惬意。
我依旧叫了一辆出租车。
在说出太宰住址的时候,司机却表示不想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只能开到附近不远处方便返路的地方。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们被放到了废弃场不远处的公路边上。
虽然太宰说他可以自己回家,但我还是坚持下了车。
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放过送男朋友回家的机会。
“真没想到啊,日本的出租车是这样的。”我感慨,“废弃场而已,都不送到。还找什么黑手党出没不安全的借口。”
“就是就是。”太宰忙不迭点头附和,“那意大利的出租车是什么样的?”
“意大利的出租车?”想着意大利那些马路上飙起来堪比赛车的狂放不羁的出租车,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合理用来形容的答案,“只要钱给够了,黒帮大本营都能直接开进去,和日本的可不一样。”
太宰立刻开启侦探模式:“难道说——桐弥你进过黒帮大本营吗?”
我点头:“嗯。”
太宰兴奋:“那你好厉害啊,居然还闯过黒帮。”
我:“……因为我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啊。”
“真难看出来。”太宰掰着手指头算,“看样子桐弥你不像是缺钱花的样子,居然还开过出租车吗?那也就是十几岁时候的事情吧。”
“十五岁的时候,刚上高中。”我回想着那时候的事,“当时有个朋友开出租在机场拉乘客。我那时候很穷,就跟着干了一段时间。后来突然有一天碰到了黒帮打架,有个人用枪比着我让我开进去,我就开进去了。”
“后来呢?”太宰眼睛亮亮的,很感兴趣。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换了个工作,就没再开出租了。”
“工资很高吗?”太宰问道。
我想着每次任务完成之后打到银行卡上的数字,委婉说道:“反正不算低。”
“那很不错了。”太宰点头,“所以你现在要回家吗?再不走就不好走了。”
“太宰。”
“嗯?”
“你在催我离开吗?”
“嗯哼。”
……好干脆利落的回答!
意识到可能要失去送男朋友回家的机会了,我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啊——今天傍晚的夕阳真美啊,你不觉得吗?平时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哪有这么好的机会享受这么美的景色啊。”
太宰表情疑惑:“你确定?”
我不明所以:“确定。”
啪嗒。
额头上落下了一滴水。
我迷茫地抬头看,却发现原本柔和的夕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聚在天边的大朵乌云,乌压压的还有往这边移动的趋势。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这读不懂空气的雨!
太宰:“要下雨了。”
我:“……”
太宰:“没有夕阳。”
我:“……”
太宰:“你不走吗?”
我:“:)”
“所以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才这么努力地把我赶走。”我开始耍赖,“太宰,你好狠心。”
太宰依旧笑眯眯的:“是哦是哦。”他一副“你说得没错”的认同表情,甚至还伸出大拇指对我的耍赖话语表示了赞同,“桐弥你终于发现了,你好笨。”
把他的大拇指按回去,我拉着他往废弃场的方向走去:“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怎么办?你可以帮我想个办法吗?”
太宰闭嘴了。
我赢了。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不再讲话。晚风夹杂着闷热的潮气袭来,把他的一头黑色小卷毛吹得蓬松晃动起来。
天色渐暗,夏雨将至。
暴雨很快就下了起来。先是被风裹挟着几滴吹到脸上,再是淅淅沥沥落到身上,最后变成大滴从天上砸下来,砸到皮肤上泛起微微痛意。
我和太宰狼狈地跑回了废弃场。
在废弃厂的中央,一片被工业垃圾山围起来的小片空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已经破旧掉漆的集装箱。太宰先跑了过去,继而在集装箱前站定。
我跟过去,发现了太宰如此行为的原因。他面容冷然,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雨水顺着他的碎发滴下,遮住了眼底的晦暗。
“袭击?”我很震惊。
眼前的集装箱箱壁上,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弹孔。从这些弹孔数量和弹道轨迹来分析,分明是想把集装箱里的人彻底置于死地。
置于死地?
谁?太宰?
“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我冷声道。
“可能吧。”太宰轻声回答。
“敌人?”
“嗯。”
轻描淡写的一个“嗯”字,却像是包含着无尽含义。我又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些黑手党,也许集装箱被扫射正是和这个港口黑手党组织有关。
也许是那些人想要杀死太宰。
“去我家吧,这里不安全。“我立刻做出了对当下形势最有利的决断。只是我伸手去拉太宰的胳膊,却被他握住手腕,从胳膊上摘了下来。
“没事,我习惯了,你先回去吧。”
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雨水落到他的睫毛上凝成珠,又随着他轻颤着的眼睑滑落,像是代替了未能流出的眼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像是已然被残酷现实磋磨到麻木。
让人忍不住心疼。
就在这时。
轰隆一声巨响,脆弱老旧的集装箱在承受了枪弹袭击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暴雨侵袭和电闪雷鸣,四周箱壁塌了下来,暴露出了里面的旧电视机和旧风扇,以及一张像是动物睡窝的行军床。
集装箱内的所有家具很快被暴雨打湿。插座淋了雨,发出微小的火花和滋滋电流声。
终于。
[砰——]
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