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砸在林筠的睫毛上,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抬手擦拭,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滴答,滴答。

    水珠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了线,滴在寂静的树林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林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些透明的水珠在皮肤上碎裂,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被翻动的腥气,混合着某种腐朽的甜腻,像是埋在落叶下的果实正在腐烂。

    滴答、滴答、滴答。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他的发梢、肩头,在衣料上晕开痕迹。

    轰——

    在林筠仰头的瞬间,一声闷雷在天空深处翻滚,整个世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他的视线。

    周围树木的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被雨水激荡得更加浓烈,混合着泥土、青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雨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一切声响,林筠抹了把脸环顾四周,却发现林卓信和吴恙都消失了,细细密密的树林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远处突然传出模糊的童谣……

    “新娘嫁,红盖头,

    半夜跑,翻墙头

    抓回来,打断腿

    装进盒,锁千秋”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树林,雾气在雨水中蒸腾,远处的景象扭曲变形,一队人影从雾中浮现。

    四个穿着褪色喜服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棺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陈旧的木质,上面缠着破烂的红绸。

    最前面的两人吹着唢呐,本该喜庆的调子被拉得又长又哀,像是送葬的哀乐。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

    抬棺的其中两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王位良和那个肚子里塞着冥币的死人,之前这人被倒吊时林筠没能认出来,此时再看,分明是拿到冥币红包后,来找麻烦的那个领头大汉。

    他腰部被掏空,走路还打着晃悠,肚子里面的冥币被雨水泡烂,变成纸浆滴落。

    童谣声仍在继续,但调子变了,从阴森的吟唱变成了孩童游戏般的轻快。

    “一、二、三,木头人~

    躲好后?我来寻~

    找到你,不许动~

    装进盒,埋进坟~”

    林筠的呼吸一滞,按童谣所说,一旦被找到……下场便是死。

    他贴着树干缓缓后退,借着雨幕和雾气遮掩身形,脚轻轻踩在湿透的落叶上,往树林深处退去……

    受王小丫藏零食的启发,林筠很快找到一处被各种杂草掩盖的树洞躲了进去,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就凭刚才死人抬棺的场景,他明显又被拉近了阴蜃里。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之前的几次阴蜃场景都很小,甚至教学楼中走廊以外的部分都变成了虚无,可现在这一整片山坡似乎都存在于阴蜃里,范围大得诡异……

    不远处,抬棺的队伍停了下来,几个人的头颅缓缓抬起,像是在嗅闻空气。

    林筠缓缓从一旁抓起一把湿泥,抹在自己脸上和手上,掩盖体温和气味。

    雨声依旧,脚步声再次响起,泥泞的地面上,抬棺队伍的脚印杂乱地延伸向远处。

    林筠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地钻出树洞。

    等等。

    他的目光凝滞在眼前的泥地上。

    由于下雨的泥地湿软,一串清晰的脚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往远处延伸了出去。

    这不是他自己的脚印,林筠非常肯定。

    一是因为脚印偏小巧、像是女子的足印,二是因为其脚跟朝向树洞,是以树洞为起点往其他方向离开的印迹。

    可林筠明明记得他躲进树洞前并没有这串脚印,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在……

    不对,林筠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突然想起新娘进门时……曾经倒着走过,这里不是脚印的起点……而是终点……

    林筠猛地转身——

    盖着红布的头贴在他身后,盖头下传来湿漉漉的声音,像是泡胀的喉咙里挤出的气泡。

    “找、到、你、了。”

    林筠迅速咬破指尖,手指掐诀。

    砰!

    后脑传来剧痛,他的视野瞬间模糊,接亲的那群人不知何时已经折返,王位良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木棍。

    “新娘子!”有人咯咯笑着,“该入洞房了!”

    ……

    嘶啦——

    粗粝的手指撕开他的衣领,冰凉的空气灌进来,林筠混沌的意识被激得清醒了一瞬。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血红,有人正粗暴地往他身上套着嫁衣。

    他想反抗,可四肢软得不像自己的,后脑的钝痛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刀片。

    “盖头!快盖头!”

    有人尖笑着,大红盖头猛地罩下,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粗糙的麻绳捆住他的手腕,勒进皮肉,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绳结。

    “起棺!!!”

    唢呐声骤然炸响,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林筠感觉自己被抬起,重重扔进了狭窄的棺材里,一股腐朽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林筠颤抖着调整呼吸,用尽全力踹向棺盖。

    砰!

    木板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砰!砰!

    他屈起膝盖,发狠地撞向侧面,指节在黑暗中磨得血肉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火,喉管烧灼般疼痛。

    棺材外,唢呐声忽远忽近,抬棺的人似乎在爬山,棺材不断倾斜,他的身体跟着滑动,撞在棺壁上,肩胛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突然,棺材猛地一歪,像是被人推下了悬崖!

    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林筠的胃部狠狠抽搐,棺材在坠落中疯狂旋转,不断撞击着岩石。

    砰!砰!喀啦!

    木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林筠抓住机会,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向裂缝。

    棺材板崩开的瞬间,冰冷的水灌了进来,林筠被裹挟着下沉,嫁衣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他坠向池底。

    “草!”

    他死死屏住呼吸,拼命挣扎,可手被绑在身后无法使力,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眼前炸开一片片血红的光斑。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水库里……

    那时的他任由身体下沉,看着气泡从唇边溢出,一串串升向遥不可及的光亮,甚至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当时……怎么不觉得难受呢?

    林筠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嫁衣的裙摆在水流中散开飘动……

    他的手腕仍被麻绳捆着,水压挤着胸腔,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林筠!

    林筠!

    记忆中吴恙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带着这人特有的语气。

    林筠不知从哪又重新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一挣,绷断了麻绳,不顾伤口的疼痛拼命划水,拼命往上游去。

    硬抗着最后一丝意识,林筠的指尖终于快要触到水面,脚腕却突然一紧。

    他低头望去,水底泛着诡异的白光,像是有人在水底点了一盏惨白的灯笼。

    借着这光,林筠看清了缠住自己的东西,心里一沉。

    是一绺头发。

    湿漉漉的黑发像水草般缠着他的脚踝,无法挣脱。

    而更深处的景象更是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深不见底的水里正影影绰绰地浮着无数具尸体,她们全都穿着嫁衣,鲜红的布料被水泡得发黑,像一片片溃烂的皮肤。

    最近的那具女尸突然动了,盖头被水流冲开,露出半张泡胀的脸,她抬起头,缓缓朝他移动而来。

    林筠发狠地踹向那具女尸,脚底陷入腐肉的触感令人作呕,像是踩进了一滩腐烂的果肉。

    女尸的胸腔塌陷的瞬间,更多湿滑的黑发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像无数条毒蛇绞住他的小腿,蛮横地将他往深渊拖拽,林筠已经没有了力气,缓缓向下沉去……

    “林筠!”

    吴恙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带着些模糊。

    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林筠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水流冲刷得模糊不清,却隐约看见一抹红色自眼前拂过。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地往上一带。

    林筠恍惚间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度,紧接着,刺眼的电光自水中迸发,蓝白色的电流如同活物般在水中急速蔓延,将整片水域照得如同白昼。

    电流扫过的刹那,所有尸体同时剧烈抽搐,黑发如遭雷击般蜷缩退散。

    真的是吴恙,林筠开心地抿嘴笑了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容。

    “你听得到吗?”

    林筠的意识正在溃散,视线边缘泛起黑雾。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颈椎骨。

    吴恙的脸在晃动的水波中逼近,红色的眼睛像是火焰般泛着光。

    他眉心紧蹙,眼中翻涌着林筠从未见过的情绪,薄唇抿成一道森冷的直线。

    “唔......”

    林筠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气泡,吴恙突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然后猛地贴了上来。

    滚烫的唇瓣相贴,新鲜空气被逐渐渡入口中,却带着些铁锈味,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

    林筠被呛得想咳嗽,却被吴恙死死按住后脑,强迫他咽下这口救命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