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大概是当惯了大姐大,走路时带着股精神小妹特有的跋扈劲儿,两条细腿迈得大开大合,胳膊甩得像是要飞出去一样。
等到了林筠面前,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在林筠脸上肆意打量了一番。
“帅哥!”她用手指勾起耳边一缕挑染的紫色头发卷了卷,“城里来的?”
“嗯,”林筠礼貌性地笑了笑,眉眼温润,相貌俊秀。
“啧,”张艳咂了下嘴,觉得心头发痒,“耍朋友不?”
“耍朋友?”林筠没听懂。
“就是谈恋爱,”张艳眼神又在林筠身上露骨地扫了扫,露出势在必得的轻佻表情:“帅哥,我多喜欢你的,当我男朋友嘛!”
林筠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收到的告白不少,温柔的、羞涩的、热烈的、含蓄的……甚至因此练就了一套滴水不漏的拒绝话术,能让人既不失体面,又彻底死心。
可这一次,他罕见地卡壳了。
不是因为张艳的直白,而是因为——
“喜欢”这个词,从昨晚开始,好像突然在他脑子里有了实感。
“喂!”张艳突然提高音量,“跟你说话呢,开腔噻!”
“抱歉。”林筠猛地回了神,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喜欢是啥子感觉?”王艳一脸听到笑话的表情,拖长音调,眼神又开始露骨地对林筠上下扫视,“装纯嗦?”
她舔了舔嘴唇,凑近用指甲刮过林筠的锁骨,在他耳边故意吹了口气:“就是想亲你,想睡你噻!”
她的舌尖突然探出,作势要舔林筠的耳廓,林筠猛地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眉头微蹙起来。
张艳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劳资长得还是可以,你别给脸……”
砰砰!
不远处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声音。
“林富春!你屋的猪又发癫了!”有人扯着嗓子喊。
“啥?”林筠的爷爷刚应了一声,下一秒——
轰!
猪栏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几头膘肥体壮的猪横冲直撞地冲了出来,拱翻了离得稍近的几张桌子,碗盘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个龟儿的,猪圈闯鬼了嘛?”
“日你屋仙人板板,推我干啥子?”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人们慌乱地四散躲避,骂人的脏话此起彼伏。
唯一开心的,只有王小丫那只一开始只能在地上捡漏的大黄狗。
它趁此混乱溜到桌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疯狂扫荡着地上的肉骨头。
主人随狗,王小丫也不忘趁此机会抓了几块大饼,逃离的时候因为个子小,被推搡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汉背对着往她撞了过来……
王小丫抱着与饼同归于尽的信念紧紧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有人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转头一看,竟然是给她糖果零食的大恩人。
“哥哥!”王小丫开心地大叫。
吴恙单手拎着她细细打量了一会——怎么感觉这小孩比之前更脏了……
“没事吧?”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被蹭得满手是油,于是顺手又在王小丫的衣服上擦了擦。
王小丫摇摇头,把手里的饼子往吴恙的嘴边递。
吴恙摆手拒绝:“你爸爸妈妈来吃席了没?”
王小丫犹豫了一下,指向不远处一个干瘦如柴的男人。
那人正趁着混乱,鬼鬼祟祟地把附近几桌的烟往兜里塞。
……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王位良!你是不是在偷烟!”一旁的胖大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
“放你娘的屁!老子没偷!”王位良梗着脖子吼,作势要走。
“儿豁!”胖大婶嘴都气歪了,不依不饶,“老娘亲眼看见的!”
“我也看见了!”吴恙看热闹不嫌事大,隔着老远喊:“偷了好几包,塞在裤兜里面去了!”
王位良脸上挂不住,指着吴恙破口大骂:“老子要是偷了就是你儿子!”
王小丫开始嘀咕:“那哥哥就变成我爷爷了!”
村口摇摇车那音乐倒是没白放……吴恙没忍住咧嘴笑出了声。
胖大婶直接彪悍地去扯王位良的裤腰,三两下就抖出几包烟,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愣个多包,王棒子你是不是在茅厕里头撑杆跳——过粪了哦!”
王位良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敢对胖大婶耍横,狠狠瞪了吴恙一眼后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而在另一边——
“堵住!那边,快点堵住!”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最后一头发疯的猪终于被几个男人连拖带拽地吆回了圈里,吴恙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看起戏来。
突然,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屋边的阴影处——
林筠?
吴恙的笑意僵在嘴角,瞳孔微微一缩。
林筠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身边还站着个年纪不大的精神小妹。
吴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接着迅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冲林筠挥了挥手。
只见林筠冲旁边那个女生欠了下身,大步往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吴恙其实已经猜到林筠多半是跟着他来的,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来参加我小叔的婚礼,”林筠唇角微扬,故意回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收到张请帖,觉得不太对劲,就来这个村子看看。”吴恙讪笑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书包里翻出那张自取的请帖。
林筠没看请帖,他的视线落在吴恙开合的唇上,那两片薄唇说话时微微泛着水光,让他又想起昨晚那个鬼魂用吴恙的声音在他耳边的低语。
喜欢就是想亲...…想睡?
张艳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林筠呼吸一滞,他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随即被这个动作惊到,猛地别开脸。
可吴恙是个男的啊...
这个认知让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也不属于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年,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就见识过足够多的肮脏事。
他那个名义上的哥哥霍裕生就是个男女不忌的浪荡变态,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把各色男女带回家,故意在玄关、客厅,任何他能撞见的地方上演活春宫。
那些男人总是纤细漂亮,在霍裕生身下发出黏腻的喘息,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声音尖细难听,实在让人反胃。
吴恙肯定不会那样,他也不喜欢吴恙那样。
“操。”林筠在心里暗骂一声,得出了结论。
所以他其实不喜欢吴恙,而只是需要吴恙在身边而已,就像人需要空气,需要阳光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吴恙顺着林筠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有些疑惑。
林筠猛地回神,“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所以新娘真的是……”
话音未落,之前接亲的那群人突然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脸色铁青地攥着皱巴巴的红包。
“你们林家什么意思?!”
他把红包狠狠摔在地上,红纸散开,里面飘出几张花花绿绿的冥币。
众人纷纷大惊,大喊着“晦气”远离开。
“怎么会呢?”两位老人也吓了一跳,面色煞白,看向轮椅上的林卓信。
林卓信还是蔫蔫的:“这不是我包的。”
“放你爹的屁!红包是你亲手给的!”汉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老子忙前忙后一整天,你就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几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已经撸起了袖子围了过来。
林卓城赶紧出来打圆场,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红票子:“误会误会,肯定是有人搞错了。”
他陪着笑脸先全部递给了领头的,“各位辛苦,我包里暂时现金只有这些,大家在这儿休息会儿,我马上喊人取钱过来......”
汉子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林老板,不是我们故意找茬,你也晓得我们这些专门搞喜事的,最忌讳这些晦气东西,我其实也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
他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你家今天这事真不太对劲,黄老二背新娘这么多年,头回说背完人浑身发冷,腿肚子直打颤......按我们老辈人的说法,这是祖宗不高兴了,你晚点记得带着新娘去后山祖坟祭拜一下。”
林卓城连连点头:“谢谢提醒,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准备。”
一时间,众人也顾不上新娘,只能让她在里屋休息着,先处理一系列烂摊子来。
村里的规矩,结婚需摆午席和晚席两场。
等到晚席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新娘仍盖着红盖头,被搀扶着走出堂屋。
村里热心的人不少,听说林家要去祭祖,便主动帮忙提着祭品——三牲酒礼、红布香烛,还有一叠叠黄纸冥钱,一行人开始往后山走去。
说是早年间有大师算过,后山处的风水龙脉潜行,气聚而不散。
金子山的人世世代代都将坟墓定在了那一片,每年烧香没少去,因此个个轻车熟路,很快便过了木板桥。
突然——
“啊!!!”
最前面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蜡烛纸钱散了一片。
众人慌忙围上去,待看清后,全都吓得不轻。
只见中午还好好的王位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后山,此时正仰面躺在枯叶堆里,双眼圆睁,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恐之中。
他的胸口处衣服已经被扎烂,密密麻麻全是刀口,皮肉翻卷模糊,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枯叶,暗红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