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下到早上六点才慢慢收住。
被冲刷过的松城陷入一片湿润，前段时间温度刚升高，一场大雨后忙不迭地又降下来了。
辜莫卿走进教室就看见自己的桌子和凳子被撞的歪斜，桌肚里的课本全掉到了地上。她的座位靠窗，窗沿上原放着一盆小多肉，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倒在了桌面上，泥土和碎石洒出来，多肉细小的根茎也露出来。
她走过去，用手把土刨进小花盆里，重新把多肉埋起来，又把地上散落的课本塞回抽屉里，最后才拿纸巾，沾湿后把桌面擦干净。
期间一直有一双眼睛在身后津津有味地盯着她，她能感觉到。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辜莫卿把书包放到凳子上，径直走到罗宋红的座位面前：“你一定要这样吗？”
罗宋红边上的小姐妹一脸懵地看着辜莫卿，她不知道罗宋红的事，也没看见罗宋红对辜莫卿的桌子进行了一番摧残。她想着她们这学期也没做什么事啊，开口便是否认：“说什么呢你，大早上的找不痛快啊？”
罗宋红懒洋洋地靠到那女生身上，抬手掩了个哈欠：“对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事我没有兴趣，你用不着做这些。”
一句话话音落下，对方的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直愣愣地和她眼神对峙，就是不说话。
知道话不能说下去，辜莫卿顾不得她的反应了，沉默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早上地理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理老师今天心情不好，没交作业的人一向都是喊起来批评几句，这次却发了好大一通火，半节课都在教训他们。
坐在下面的辜莫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幸好她来学校拿卷子把作业做完了，要不然这一通训里还得多加一个她。
不过就是撞见了罗宋红和那个男人，又得被纠缠上了。
想到这她就有点烦。
一上午辜莫卿就在座位上不走动，罗宋红倒也没来她面前晃悠。她猜想对方大概是不想表现出她们私下里又发生了别的接触，怕连带着吐露出她的秘密。
前一天晚上下大雨，一上午过去雨点子没再落下。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政治老师抱着教材踩着小高跟步伐优雅地走出教室，教室里的学生也撒欢了，打堆挤出教室去食堂抢饭。
辜莫卿出教室一直都比较晚，今天和上周一样，踏出教室门就看见陆巳云靠在阳台上等她。
明明凌晨时分还是暴雨连连，到了这会儿阴霾全然不见，还出了点太阳，阳光洒下来暖烘烘的。
这人半个身子都泡在阳光下，校服外面还有一件薄外套，上面连帽的抽绳一边短一边长，长的那边还勾了一截在肩上，看上去有些不着调。
“真的不要我包你的饭吗，一学期下来你可以省很多钱。”她走过去，试图把那个自己放水填满太平洋的赌局履行。
加上补贴，三中的食堂不算贵，一学期下来可能也就一两千，她过年的时候收了不少压岁钱，包他的饭完全没问题。
陆巳云没说话，右手抬起，大拇指和中指捏成个圈在嘴边哈了口气，作势就要朝她的脑门上弹。
辜莫卿紧急捂住额头：“我不说了！”
看见他把手放下她才堪堪亮出额头，嘴上小声嘟哝：“怎么又要动手。”
“我真的不穷，你别那么夸张行不行啊大小姐。”
两人往楼下走，楼道里避阳，就不像原先在阳台上那么暖和了，陆巳云下意识缩了下手。转头去看辜莫卿，这姑娘外面还穿着一件羊羔绒，头发扎成个丸子裹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一双澈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副很想问话的样子。
“想说什么？”他说。
“那你今天中午还吃青菜豆腐吗？”
“嗤。”反应过来了，陆巳云低笑出声，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甩出去一个脑瓜崩，力道很轻，“吃肉，吃满满一大盘肉行了吗？”
因为不疼，辜莫卿没闹。
三中食堂有三层楼，因为懒得爬楼梯大部分人都挤在下面两层，辜莫卿这人不嫌麻烦，愿意爬楼梯去三楼，况且她觉得三楼的菜还要好吃一些。
从楼梯上来的时候见过了下面两层乌泱泱的脑袋，走到三楼看见只有零星一点人，辜莫卿心里舒畅不少。
和先前说的一样，陆巳云打了两样菜都是荤菜，分别是四喜丸子和小炒肉。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故意往辜莫卿面前举：“看清楚了？”
“嗯，看清楚了。”
对面的人坐下，辜莫卿挑了块姜在餐盘边上，开口：“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话语一顿，他抬眸看她，“别再提包饭的事了。”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既然你也不缺钱为什么那么急着攒钱，每周都要去做兼职不累吗？”
陆巳云手中的筷子一顿，随后很快又插进米饭里，一筷子起来夹起一口米饭：“其实攒钱这事也不着急，但就是想早点开始攒，慢慢攒，至少以后需要用钱的时候不至于一点也拿不出来。”
辜莫卿没过过缺钱的日子，但她知道周围大部分的同龄人不会这么早就有他这种意识。想起昨晚大半夜的他家里也没别的家人在，她又不自觉地问：“那你家里……”
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怕一个不小心没掌握好分寸问过头了，所以话只说出口半截。
陆巳云面上没什么大反应，依旧云淡风轻：“这个啊，这个暂时不想说。”
辜莫卿懂了，不想说的隐私。她点点头，继续扒拉自己盘里的菜。
三楼的人本来就不多，不比下面两层热闹。偌大的空间里不相熟的都是岔开着坐，分散得很开，这堆人听不清那堆人的闲聊内容。他俩面对面坐着，身旁两侧近距离也没人，话音落下一阵后就显得格外安静。
沉默了半晌，辜莫卿蓦然抬头，漆黑的眸子里泛着亮光：“陆巳云，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
“吃多了吧你。”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路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江逸凡在打篮球还停留观看了那么一小会儿。
中午得在教室午休，四班的班主任杨金兰要提前清点人数，两人没敢耽搁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上楼梯的时候辜莫卿摸到了穿在里面的校服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是早上买面包的时候顺带买的。
她在来学校的路上只吃了一颗，感觉有点粘牙就没吃了。
现在又摸到，感觉不吃又有点浪费了。她连着大包装一起搜出来，举到陆巳云面前：“我只吃了一颗，还有很多，你要吗？”
彼时的陆巳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看到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一袋糖没什么反应，盯着辜莫卿看了老半天，还是默不作声地接到自己手里了。
相比四班，九班就自由多了，中午班主任根本不带来看一眼的。等到午休铃打响了，江逸凡他们那群打篮球的男生才晃晃悠悠地进教室。
打了一中午，江逸凡出了汗，抱着篮球就往陆巳云的座位上走，准备薅光他的纸。
结果过去就看到他桌角上摆着一袋大白兔奶糖，江逸凡见鬼似的睨他：“你啥时候爱吃这玩意了，不是说甜不啦叽的吗？”
遥想当年初中的时候，江逸凡天天不是巧克力就是大白兔地往他面前送，就为了考试的时候这人能给他抄两眼，结果每次都被毫不客气地打回去了，还十分嫌弃他的“贿赂”，说甜不啦叽的小孩才爱吃。
陆巳云头都没抬，还在做他的练习册：“辜莫卿给的。”
“哎，我大姑妈啊。”江逸凡先是表示讶异，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你这人双标啊，我大姑妈给你你就吃。”
“还没吃。”
“那给我。”
说着，江逸凡伸手就要去拿。
原先写题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还握着笔杆子的手摁在那袋奶糖上：“人家给我的你抢什么。”
江逸凡：？
谁抢了？谁抢了？这不是以为他不吃他好心帮他解决吗？
“你……”几乎是咬牙切齿，“六哥，你好小气。”
江逸凡堪堪收回手，小声嘟哝：“不过我大姑妈这人还真不错，昨晚看你受伤来关心你，今天又给你送糖。”
“你说她不会真是……”
话头一转，江逸凡双眼放光地看向陆巳云。
陆巳云这厮，心里门清他想说什么，但就是要他自己说出来：“她怎么？”
江逸凡：“喜欢你。”
“她，喜欢我吗？”
“喜欢的吧，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这么好啊，她还雇你当她哥哥，要我说就是个接近你的理由。”
陆巳云像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
江逸凡跟受到鼓舞似的，继续给他分析：“肯定是当初你借衣服给她的时候她就被你的魅力所征服了，所以后面才找了个由头来接近你，然后借着这个相处过程对你好，这样你就一步步被她吸引，随后就掉进爱情的漩涡了。”
听完，陆巳云斜着身子，手撑着头回想了一下。辜莫卿这姑娘的行为确实挺奇怪的，有一种，奇怪的主动。
以为他勒索同学的乌龙事件且先不提，后来他看她浑身打湿借她衣服，去要衣服的时候这人还专门把围巾给他，后面又来他兼职的陈记找他，除夕的时候提出要雇他当什么哥哥，那时他觉得她是怕在学校里再被欺负想找个靠山，但她要求只是每天陪她吃饭。
期间还挺关心他，今天又给他送糖，而且送糖的时候估计是怕他不收，还专门拆开来假装自己已经吃过了吃剩了才给他的，明明里面还有那么多，跟没动过一样。
他觉得江逸凡说的很对。
辜莫卿就是对他有意思。
早就推测出来的结论印证了一遍又一遍，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硬要说又说不出来。
江逸凡还在耳边跟个蚊子一样的嗡嗡叫，问来问去就一个意思——他怎么想。
陆巳云把那袋大白兔塞进桌肚里，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什么想法，她给的太多了，那我就陪陪她吧，继续维持我们单纯的雇佣关系。”
此话一出，眉飞色舞的江逸凡顿时撇下眉来，目光变得鄙夷。
没错，鄙夷。
活像被硬塞了一坨融化了的巧克力在嘴里，糊满一嘴，明明味道是不错，偏偏看着就像吃了屎。
他不懂，他这哥们到底在装什么。人家辜莫卿当初说一个月给两千的时候他非不要，就装模作样地收两百意思一下。
要知道陆巳云周末在陈记的兼职一天都是两百，一个月两百的雇佣金还得天天陪别人吃饭他会觉得多？没说不够塞牙缝就不错了。
狗东西，春暖花开的花都还没开，他先心花怒放了。
花开就不说了，自己还不承认，没见过这么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