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燕泰背着一个包袱,带着小太监出现在东宫,被燕危安排在偏殿内住下。
太傅三人来时,看见坐在燕危身边的九皇子,皆已沉默下来。
三人的目光打量着二人,谁也没开口说话,这才第二天,九皇子怎么来了这东宫?
“太子殿下,您这是……”太傅神色微怔,悄然攥紧自己的手指,“您这是,打算让九皇子继位吗?”
“显而易见的事。”燕危斜靠在软榻上,冰冷的目光看向三人,“还望诸位能够守好自己的口舌和心思,要是让本殿听到半点消息,本殿不介意亲自动手。”
太保和詹事有些头疼,他们是来辅佐太子的,可现在太子告诉他们,他不干了。
他不干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理?堂堂太子,甘愿把位置让给旁人,在他们看来,还真是新鲜,头一回见。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即使之前没有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拒绝。
“既然是太子殿下所谋划,臣自当全力以太子命令行事。”太保和詹事对视一眼,跪地领命。
这位九皇子他们也知道底细,看似懦弱实则很聪明,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太子殿下。
只是……
这野心也实在是太大了些,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会答应?
太子殿下他,有想过以后的路吗?
九皇子别是前脚刚继位,太子殿下后脚就死于非命。
毕竟,当上位者拿到权的那一刻起,就会铲除异己。
太傅坐在位置上没动,而是看向太保,淡淡道:“你们先带九皇子去偏殿吧,臣有些体己话想和太子殿下说。”
太保和詹事起身,带着九皇子离开主殿,去了偏殿。
燕危直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淡然道:“国师想与本殿说什么体己话?”
国师抿紧唇瓣,目光深沉,轻声道:“殿下可有想过后路?您这么做,图什么呢?”
“非要本殿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么?”燕危直视他的眼睛,眼中全是冷意,“你觉得皇上封本殿为太子的初衷,是什么?”
国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是啊,皇上向来阴晴不定,除了追求长生外,其余事情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皇上封燕危为太子,具体用意是什么呢?
他大脑飞速运转,想起七皇子,最后脑海中五皇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明了。
他神色恍惚,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冷声道:“皇上拿你当真正储君的刀。”
“皇上封我为太子,也就不明白其中用意的人觉得我走了狗屎运。可他们并不知晓其中的含义,皇上封我为太子的真正意图——是为未来国君肃清朝堂。”燕危轻“呵”一声,低头盯着茶杯,“也就你们觉得,我这个太子当得稳如泰山,以为我一出现,就备受皇上的喜爱。”
他神情平淡,从容一笑,“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太子,也没想过要当皇帝。和九皇子的交易,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的身份摆在这里,我也不怕你们走露半点消息。”燕危眉眼弯了弯,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我的势力无处不在,这黑暗就是我的底色,在你们有那个意图时,你们见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刀。”
一把短刀被他放在桌面上,短刀并未开鞘,而是静静躺在那里,无形之中带着杀意和压迫感。
国师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把短刀上,抿直唇角,“这是林家的短刀,是林常怀给你的。”
修长的手指轻摸着刀身,燕危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是啊,是林常怀给我的。”
国师站起身,朝燕危行了个大礼,“既然是太子殿下所谋划,那臣定不负使命。”
这下轮到燕危诧异了,目光从短刀上移到他脸上,“方才瞧国师的意思,不是不赞同吗?”
国师神色略显苦涩,“太子殿下没有活路可走,为自己谋划生路,并没有过错。”
国师转身,青色衣摆垂地而过,身影显得悲凉。
燕危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人时,才收回目光,把桌上的短刀重新放进袖口里。
东宫人来人往,他也没怎么避人,想来皇帝应该是知道他这边的情况。
他往后一靠,盯着桌面发着呆,思绪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这条路还真难走啊,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好在这位皇帝用意颇深,封他为太子,为未来国君肃清朝堂,他这才有了一丝绝处逢生的路可走。
*
从影一口中知道十五失败而亡的消息时,是在傍晚。
燕危没什么表情,他靠在软榻上,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在宫灯里摇曳的婆娑影。
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无法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只是,心里有一丝怅然若失之感,让他觉得周围冰寒不已。
“夫人。”影一轻轻叫了他一声,生怕打扰到。
可他又觉得,夫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带着压抑和苦涩。
他就想叫叫夫人,想让夫人别为其他事而悲伤。
燕危扭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波澜,“我知道你叫我是因为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前一刻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至死都没有见过亲人,至死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故土。
“皇上那边是什么情况?”燕危收敛起思绪,冷沉道。
影一低头回话,“属下不知,皇上身边围绕的气息很多很静,属下没敢靠太近,只远远看了一会儿。”
他犹豫了一下,道:“刺客被乱箭射死,皇上下令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我知道了。”燕危呼出一口气,转移话题,“你家主子那边是什么情况?往回走了吗?”
“主子那边已经往回走了。”影一打量了眼他的神色,说着收到的消息,“主子毕竟身受“重伤”,落在了最后,怕是要过十几日才会回到京城。”
燕危眉头一皱,“这么久?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好像是和夫人给的人联络上了,主子吩咐他们去收集朝中官员的信息,说或许对夫人有用。”影一老老实实说出来。
燕危眼眸半眯,勾唇道:“确实有用,毕竟现在刚开始,皇上还没给我派活。想必过几日,我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夫人之前同主子说过,京城多的生面孔都被抓去了大理寺。”影一抬起头来,目光冷静,“主子说,那些生面孔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真正的林家军和大将军遣回来的人,都被安排进了各个地方,夫人需要的时候,尽可吩咐便可。”
燕危眉梢一挑,笑道:“倒是没想到,在我面前看似什么也没做,却什么都做了。”
还真是老谋深算,这林常怀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在他面前还问他要怎么做,结果现在影一告诉他,对方什么都安排好了?
影一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左右不过是他们夫夫之间的情趣,容不得他们这些外人多说半句。
影一沉默着,燕危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倒是辛苦他了。”
影一转身消失在殿内,不稍一会儿大总管来到殿内,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皇上设了家宴,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聚。”
燕危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那便麻烦大总管带路了。”
大总管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燕危跟在后方盯着大总管的下盘。
出了东宫,一路往左走去,来到了养心殿内,才刚刚靠近,里面便传出了一些声音。
大总管站在养心门口,弯腰示意,“太子殿下,进去吧,皇上等待多时。”
燕危目不斜视进去,养心殿内灯火通明,皇帝和几位皇子围着圆桌而坐,而桌上摆满着琳琅满目的吃食。
听见脚步声,皇帝抬起头就看到了燕危,脸上带着一丝红光,“太子来了,过来朕身边坐。”
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都在。
十二皇子年岁小,看模样十岁大,正坐在皇帝的右边。
燕危匆匆扫视了一眼,走过去在皇帝左边坐下,沉默着一言未发。
皇帝拿起筷子,招呼着几位皇子,“今日是家宴,不谈公事,只谈家事。”
几位皇子低头,余光打量着正襟危坐的燕危,心中即使是再不甘,如今也不敢表现出来。
半道出现的六皇子,才出现就被封为太子,莫不是父皇有意为之?
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解答疑惑。
皇帝抬起头来,不经意道:“朕听说,老九去了东宫,太子留他在东宫做什么?”
九皇子动作一顿,眼底带着一丝慌乱,“父皇……”
“朕在问太子,没问你。”皇帝声音淡淡,不怒而威。
燕危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他来告诉我,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我身为太子,当以成为手足的庇护才是。”
“哦?是吗?”皇帝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九皇子,目光平淡,语气里带着疑惑,“朕以为你被养在皇后名下,当以享受一个皇子该有的一切,却没想到其中却还有这些阴私。你为何不来找朕,偏偏去找太子诉苦?”
看似是关心,却字字都是斥责。
九皇子手腕一抖,连忙放下筷子跪在地上,“父皇,儿臣知罪。”
“知罪?”皇帝放下筷子,好以整暇地看着他,“说来朕听听,你有什么罪?”
九皇子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冷哼一声,脸色阴沉一片,“皇后念你生母早亡,便来求朕把你养在身边,倒是没想到到头来养了个白眼狼。”
“父皇……”九皇子抬起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心酸、委屈的眼泪说掉就掉,“父皇,儿臣……”
“太子既然心疼老九的遭遇,也叫他搬去了东宫,那太子便庇护着他吧。”皇帝偏头,看向一侧的燕危,道:“想必这两日,太子对朝中局势也有所了解,那明日也该去上朝了,去试着如何做一国之君。”
其他几位皇子慢慢吃着,听着这番言论,心中满是心酸和不甘。
他们日日伴在父皇身前,父皇看不见他们的功绩,这么多年来太子之位一直空着。
如今这六皇子出现,太子之位落在他身上不说,还让他去上朝参与朝中大事。
今天哪是什么家宴?分明就是给太子名正言顺铺路!
燕危似早有预料,颔首着应下,“好,臣明早便去上朝。”
家宴是假,让他开始干活是真,也不知道有哪些大臣,能在他手里活下来?
毕竟是肃清朝堂嘛,有人死亡,有人痛苦,有人忏悔是很正常的事。
“明日是太傅斩首之日,你们也去看看罢,去看看谋反的下场。”皇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罢。”
家宴未过半,便已下逐客令。
他们这位父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啊。
几位皇子起身告辞,一同走出了养心殿。
几位皇子脸上带着强颜欢笑,纷纷朝燕危道贺。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臣恭贺太子殿下为民分忧。”
五皇子,“臣恭贺太子殿下得偿所愿。”
三皇子脸上肌肉抽动,握紧拳头,“臣恭喜太子殿下得父皇喜爱,改日臣再登门拜访。”
十二皇子年岁小,被太监牵引着,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硝烟弥漫的哥哥们,不知作何反应。
燕危朝几位皇子点头,从容不迫道:“天色已晚,几位请回吧,东宫的大门为几位敞开。”
几位皇子甩袖,转身匆匆离去,跟在身后伺候的太监都快跟不上了。
燕危和九皇子一起同行,朝东宫走去,身后跟了长长的队伍。
九皇子吸了吸鼻子,嗓音带着一丝鼻音,“看样子,他们对六哥都很不满。”
“确实不满。”燕危低笑一声,“我一出现就得了太子之位,而他们谋划那么久,希望彻底落空,心里能高兴才有鬼了。”
九皇子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担忧太子的处境,“六哥,你明日就要去上朝,六哥面对那么多大臣,会害怕吗?”
燕危语气漠然,“管好你自己就成,我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该是那些大臣害怕才是,他身为太子,他害怕什么呢?
毕竟,除了皇上以外,他们的命可都握在他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