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贵妃盛宠不衰,即使是诞下双生子也未曾被圣上厌弃。可如今在中宫皇后面前、在诸位大臣面前被莫名其妙贬为昭华,换做是谁也想不通。
但随后圣上的话几乎给了青昭华一个晴天霹雳,她胆大妄为偷偷养大的六皇子,本该死去的六皇子突然出现,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惶恐和不安萦绕在心头,十几年来在那孩子身上做下的一切,仿佛正在朝她走来。
青昭华辗转反侧一夜后,终于派贴身宫女去把六皇子带来,目的就是想确认一番,确认六皇子为什么还活着。
属于青昭华的营帐被御林军包围着,行动受到限制,她不能出去只能差人去把人请来。
都知她之前是贵妃,如今被贬为昭华,谁知后面会如何?所以青昭华身边的宫女很容易就被放出去请人。
宫女在前方带路,燕危走在中间,御林军统领走在最后,场面有些诡异。
不稍一会儿就来到了青昭华所在的营帐,地处有些偏僻,离皇帝的营帐有些距离。
小初在营帐外禀报后,退至一侧让开位置,“太子殿下,请。”
燕危瞥了小初一眼,抬起步子走入营帐内。
光亮一下子昏暗下来,主位上坐着的昭华一身华丽裙装,脸上带着疲惫之态。
燕危收回目光,微微垂眼喊道:“昭华娘娘。”
声音冷凌没有半点温度,眉宇间带着冷淡和疏离,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轻飘飘的一眼,就令青昭华心里七上八下。
青昭华猛然握紧五指,眼中惊疑不定,她目不转睛盯着燕危,试图去寻找一丝虚假的痕迹。
可即使是千变万化,脸上贴着陌生的人皮面具,可他还是从那笔直的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气息。
青昭华嘴唇张了张,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嗓音冷硬,“你还活着,为何不回宫?”
燕危径直落座,轻阖眼帘,“回去做什么?回去继续做你手里的杀人刀?还是继续躲在黑暗里,连丝光亮都无法窥见?”
青昭华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随即心里便怒火中天,“燕危,这是你应该同本宫说话的态度吗?你本来就死了,是我救了你,你应该感谢我!”
燕危神情不耐,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地“笃笃”声,好言提醒道:“皇家秘辛,你确定要说的如此大声,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下的好事吗?”
“放肆!”青昭华胸膛上下起伏,一巴掌狠狠拍在桌面上,怒瞪着燕危,“是了,你如今被皇上封为太子,确实不会把我这个生母放在眼里。”
青昭华怒不可遏,燕危却始终平静,眼底如一潭死水。
他偏头看向青昭华,眼底全然都是陌生,“昭华娘娘,这就是您叫我来的目的吗?您想做什么呢?您又在怒什么呢?亦或者说,您在不甘什么呢?”
几个问题砸下来,青昭华也冷静了下来。只是心里到底是不痛快,桌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护甲差点被掐断。
一丝血腥气萦绕鼻尖,燕危轻笑一声站起身,一步步朝青昭华走去。
他眉眼冷峻,周身戾气沉沉,平静又压抑着一股子疯劲,仿佛从地狱里爬起来的罗刹鬼索命。
青昭华双目紧紧盯着他,眼底掠过一抹不安,不受掌控的失控感,让她处于被动方极其地恐惧。
在距离三步的距离站定,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海青长桌,一人眼底慌乱如麻,一人冷若冰霜。
“你……”青昭华握紧五指,眼睛都没敢挪开,“你想做什么?”
燕危微微弯腰,耳侧长发垂落在胸前,目光清冷,嗓音微扬带着压迫,“你叫我来,是想确实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至于你想做什么?或者是在皇上封我为太子,贬你为昭华时你就后悔了,你想打着亲情牌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嘴唇勾起讥讽的弧度,黑眸里全是狠意,“可你似乎太过于想当然了,你给了我黑暗,给了我痛苦,我们之间永远也无法和解。”
“你怒,你不甘——是因为我这个从未出现在人前的死士成为太子,是因为你的好儿子燕濯无法与那个位置有缘。”燕危直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昭华娘娘,我所说所做,您还满意吗?”
“放肆!”青昭华“腾”地站起身,怒视着燕危,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生的,你想坐上那位置,你就应该以我为尊。”
不管是言语还是神情,她都是愤怒和狰狞的,“否则,大不孝的罪名扣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你是在威胁我吗?”燕危掀起眼皮子,平静地望着她,“威胁你从小就不喜欢的孩子,威胁你亲口下令打杀的孩子。”
燕危凑近她,自始至终情绪都无比的平静和清醒,“恕我直言,您的威胁对我没有用。可我的威胁,对你却是百试百灵的。”
“您往后见了我,别像今天这么失态。否则您收到的消息,怕是燕濯的身亡了。”
“你敢!”青昭华一再被怼得哑口无言,如今又是被威胁,事关燕濯的事,她无法不管。
扬起手便要朝他脸上掴去,却在半道被牢牢的禁锢住,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手腕骨。
原来疼入骨髓是无法呼吸的,是窒息的,是无法释怀的。
“昭华娘娘,您知晓我的身份,我向来说到做到。你若不信,我们大可试试。”燕危甩开那只沾满血腥的手,转身大踏步离去。
身后传来瓷器的破碎声和愤骂,他一概置之不理。
*
“殿下。”见他走出营帐,御林军统领朝他行礼。
小初匆匆行礼后告退走进营帐,不大一会儿安慰声和啜泣声齐齐传出来。
燕危嗯了一声,双手背在腰后看向前方,阳光倾斜而下,搭起的营帐分疏而有致。
“殿下,皇上那边已集齐了各个青年才俊,今日便要开始猎狩,殿下不去准备吗?”御林军统领垂首而立,余光却暗自打量着太子。
或许来自于同感,他总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格外不好惹。看着不苟言笑冷冰冰一片,一举一动间却又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
“狩猎既已开始,那本殿自然也要去准备一番的,拔得头筹者会有什么?”燕危没想这么快就暴露身份,连拔得头筹的奖励都没了解。
“这……”御林军垂下眼帘,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皇上说,如若是大臣,便可成为驸马。如若是皇子,便可封王。”
燕危轻嗤了一声,抬起步子朝自己的营帐走去,“没新意,既然如此本殿便不参加了。”
成为驸马或许是一些青年才俊的目标,至于封王……
几位皇子对皇位都虎视眈眈,谁又稀罕那王呢?比起做皇帝,在封地里当一方掌权者有什么好的?
御林军统领稍微想了下便知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今太子既已是太子,还在乎什么封王?
这场春猎只是世家子和新起之秀绽放光芒的时刻,至于几位皇子……
明眼人谁不知道呢?明面上看着兄友弟恭,暗地里争得个头破血流,都恨不得把人拉下马自己亲自上阵。
“太子殿下。”林常怀被影三推着出现在面前,恭恭敬敬朝燕危行礼,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太子殿下也是去围场观看他们狩猎的吗?正巧,不知臣有没有这个荣幸,同太子殿下一道?”
他今日穿了褐色长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银色发冠的流苏同长发一起垂落随风微扬,脸上神色如沐春风,加上那和煦的笑令人不忍拒绝。
骨节分明的双手搭在把手上,眼中带着期待,静等回答。
燕危颔首,言简意赅,“既然遇到了,那便一起吧。”
影三推着轮椅走到燕危身侧,一同朝围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个人都朝燕危恭身问好,到围场时已经是未时了。
皇帝同一甘大臣早已在围场坐下,狩猎已经开始,除了观看的人其他人都在拼尽全力地表现自己。
“太子殿下安。”大臣们一同行礼,不管如何,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他们再是不愿也只能压在心底,可不能像有些老糊涂一样白白葬送了百年基业。
燕危点头,声音冷淡,“起吧。”
“来朕这里。”皇帝见他和靖武侯一起出现,眼底掠过一道幽光,抬手朝自己身边挥了挥。
燕危目不斜视走过去,没有半点畏惧,路过大臣们身边时,隐隐感受到了隐晦的打量。
皇帝却好似对此看不见一样,往后一靠神色惬意了几分,看向远处神色难辨,“朕听说你去见了昭华?”
燕危轻嗯了一声,好似并未把皇帝放在心上,“她差人来叫我,我便去了。”
“也是,她毕竟是你生母。”皇帝淡淡回应,余光扫了眼他冷峻的面容,“待回京后,便以真面目视人吧,自古以来,可没有太子戴着假皮的。”
燕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望向远处的密林,“真面目假面目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他笑了一下,眼角眉梢尽是风华,带着讥讽之意,“到时候以真面目视人,怕是风波又起吧?你到底是拿我当饵,还是想叫我再死一次?”
皇帝轻呵一声,脸上却未见怒意,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像你如此胆大的,换做是平时朕早斥责你了。在外长大的,和皇宫里长大的到底是不一样。”
或许是经历得多了,见得多了,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也有独属于自己的狂劲儿。
比起在京城里从小长大的,除了在外面嚣张跋扈外,到了他面前却成鹌鹑。
他最是看不得这样的两面派,他打心底里喜欢一派做法,在外如何在他面前也如何。
“看来朕给你赐的这门婚事,有些不妥当。”皇帝倾身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不若你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做这皇帝,江山美人皆可得。”
眸中微微讶然,燕危偏头看向这位捉摸不定的皇帝,波澜不惊道:“婚是你赐的,药酒也是你赐的。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怎么现在后悔了?”
唇边的手微微一顿,听闻这话时皇帝竟是觉得有些惋惜,随即面不改色道:“无妨,不管是世家还是皇子,谁没几个红颜知己?如若你实在是放心不下靖武侯,养在外面也成。”
燕危:“……”
他低低一笑,声音轻到风吹就散,眼中冷意几乎凝实,“你是皇上,一切你说了算。”
一场婚事,在这一刻成了实质性的侮辱,也成了儿戏和不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