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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雾泽正宏,会是你未来的丈夫。”母亲领着一位身着正装的男人向木苍一青介绍。“他可是东大毕业的,一直在你父亲身旁工作,为人正直,是值得托付的人。”

    望着面前戴着常见的黑框眼镜,长相普通,说话总给人一种古板的强调,即使只是大木苍一青5岁,却会在他身上看见木苍白寿郎的影子。

    这或多或少让木苍一青直接作出判断:我不喜欢他。充满敌意的上下打量着雾泽正宏,随后翻着白眼扭过头,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母亲见状,皱着眉训斥木苍一青:“你已经十八岁了,好歹也该有些是非观念和应有的礼貌,礼仪老师教你的东西都忘干净了吗?”

    又来了,总是这样一套说词。

    木苍一青冷笑着哼出声:“那也和你没关系。哦,不,是你们。我不会和他结婚的,其他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这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也是在陈述事实。这种人有什么好能让你们喜欢的不行?”

    “注意你的态度!木苍一青!”母亲撇过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雾泽能够被选中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品也是经过你父亲考验的,而他也同意改姓,除去这些,如果再从哪里找一个人就直接要当做婿养子培养,用这些时间已经足够木苍家继续发展壮大了。”

    实在不想继续听母亲讲那些大道理,木苍一青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到:“那又如何呢?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和他结婚,反正你们也只是想要延续木苍家的兴盛罢了,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你们直接认他做儿子,我找我爱的人嫁,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这不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你到底明不明白!木苍这个姓氏是你最大的保障,离了木苍你才什么都不是!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以为自己就真的遇见了真命天子吗?那个男人……”

    “呵,自以为是的人到底是谁?你自己活成这样就巴不得所有人都活的比你差吧!你……”

    “抱歉,容我说几句。”眼见母女俩的关系即将迎来激烈的争吵,恐怕会说出无法挽回的话,雾泽正宏推了推眼镜,用身体隔开了两个人。

    “都请冷静一下,木苍夫人,像今天这样突然就多出来一个陌生的丈夫基本都很难以接受,木苍小姐会情绪激动也是正常的。现在似乎并不是适合互相理解的场合,有些话如果真的说出口了,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先带您去休息室,这边就让木苍小姐自己先冷静一下吧。”

    雾泽正宏微微侧过身,扶住木苍夫人,准备带她先行离开,见木苍夫人还是坚持望向自己的女儿,索性松开手,默默在旁边站定,不再插话。

    在这一刻,好像也不是光在这一刻,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和自己的女儿变成了陌生的对立面,两个人之间非黑即白,丝毫没有过渡。不是相视无言就是彼此争吵,她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一想到女儿自己交的男朋友就不得不多注意一点却直接发觉那个男人大概率心存邪念。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后半生还是为了木苍家的未来,有些话她必须要点明:“是,我不是什么好母亲。但我也不会明知道前面有火坑还会让自己女儿一股脑栽进去。在这一点上,我是真的在为你考虑,为你好……”

    “说来说去,你到底有哪一点为我考虑的,你装什么烂好人!”

    还没等木苍一青说完,木苍夫人叹着气抬起手表示暂停,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向木苍一青的目光长久的停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雾泽正宏离开了。

    木苍一青也没有选择留下,逃离这里才是她选择的路。

    人总是后知后觉的生物,当初某些不明白的眼神,某些不理解的举措都会在某天某时某刻回忆起来时路时晃然醒悟,然后开始后悔,甚至不能共情当时的自己。

    年少时满腔热血,总是把自己看的过高,自顾自认为自己对他人有多重要,最好是离开了自己地球就不能转了,第二天和认识自己的人们哭泣忏悔自己的不应该,祈求自己的原谅,就应该谁都不能原谅,让他们后悔一辈子,每当想起自己的时候都会痛哭流涕。

    而她当时确实是因为太阳围着自己转这一假像沾沾自喜,耀阳——宫野耀阳,她的太阳,能够照进阴湿森林里的阳光。

    木苍一青还记得当晚和母亲赌气后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出去,见到耀阳后,委屈的神情浮出水面,默不作声地钻进他的怀里掉着眼泪,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和母亲的丑恶嘴脸,唯独那一晚,宫野耀阳不同于往常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反而坚定地扳过她的身子,替她擦干眼泪,正对着她说:“逃吧,从木苍家逃走,我们一起!”

    这句话无论何时对于木苍一青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对于当时的木苍一青来说它是救赎,是蜜糖,但对于后来的宫野一青是吃人的泥沼,是砒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箴言,它只在后悔和回忆里才显得弥足珍贵。

    此刻深陷回忆的木苍一青又像往常一样靠在落地窗前,这是她为数不多不曾改掉的习惯——等待。

    就像之前等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今天她要等待另一个人的到来。她也说不准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因为通常习惯等待的只有她自己。

    一开始是等待自己的父母是否有一天会回心转意,之后是在等待宫野耀阳能打破这具牢笼放她出去,再到之后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等什么,破碎的镜子,闪烁的灯光,残缺的宫野一青还有嗷嗷待脯的两个女孩,最终迎来终章,鬼魂般的宫野一青绝望地低头等待一切的落幕。

    “女孩!又是女孩!你能不能有一点用?”

    ……

    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宫野耀阳还是那般亲密地表示男孩女孩都会一视同仁的喜欢,所以她才会选择迎来自己的小生命。第一胎是个女孩让宫野耀阳僵硬地站在那里半响,怀里抱着的女儿仿佛是污秽的存在,仅仅只在确定孩子性别时抱过,之后再也不愿抱她。在宫野一青刚渡过哺乳期后,又以其他理由半强迫性地让宫野一青再度孕育第二胎,第二胎的女孩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如果不是男孩,我们怎么有资格回到木苍家?”

    ……

    为什么?明明一开始是宫野耀阳表示绝不会再和木苍家扯上半点关系,所以她才会在被母亲锁在家里不放她出去的时候,发觉宫野耀阳和以往一样从侧门偷偷摸过来,站在底下悄声示意木苍一青跳下来和他一起逃跑后,思路再三,还是一跃而下。即使木苍一青被锁在二楼,即使木苍一青在此之前已经和母亲征求到一丝可能——只要宫野耀阳能够正大光明的进来谈论,他就能有和雾泽正宏公平竞争的机会。最终是宫野耀阳自己放弃,带着她雨夜逃亡时,脚底碎玻璃像踏着星星——地狱独有的星光。

    “你有什么资格再张嘴说话?我会动手打你都是因为你自找的,都是你的错!”

    ……

    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宫野耀阳动作生疏的替她吹头发时不小心拽到了宫野一青的头发都会激动得不停问她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在那之后他第一次在攥她手腕时留下淤青,却笑着道歉:“练拳击惯了力气大。”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宫野一青只能深夜对着公共浴室裂缝的镜子,把粉底涂在淤痕上,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面对明天。

    “像你这样没用的女人就该死去!”

    ……

    他把她捧上私奔的神坛,却发现祭品不肯自己流血,所以只好自己做了刽子手。

    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儿,宫野一青疲惫到流不出一滴泪。伸出干枯的手,用手背温柔地蹭着那个愈发像自己的女儿——宫野唯,柔软的脸庞和记忆里刚出生的小猫温热的皮毛没什么两样,不管怎么看都仿佛是完美继承了的性格和脾气,远远不如木苍一青出生后的优渥条件,在没有木苍家庇佑,想要平安在宫野耀阳这里长大已经变成了奢望。

    满是不舍的看着另一个秉性相反的女儿——宫野锦。如果最初诞生在木苍家的孩子是锦这样听话体贴的女儿,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动作轻柔地为锦编上了她最爱的花苞辫,宫野一青嘱咐到:“等下外婆会来接你,你要乖乖听话和她一起走。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打你了,以后你会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首饰……明白了吗?”

    宫野锦有些奇怪地问:“那妈妈和妹妹呢?你们要去哪?不和我一起到外婆那里去吗?”

    已经抱起一旁安静地宫野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的宫野一青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抚天真的孩子。最后只好笑着笑着就哭了:“……妈妈要带妹妹去别的地方……你要记好我的话,好吗?锦?”

    “妈妈……!”宫野锦听到后,也不管会不会挨骂,放声痛哭,两只手紧紧抱住宫野一青的小腿:“我不要……妈妈,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我会去和外婆说的……我不要走,带我一起走吧!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听着女儿支离破碎的绝望,宫野一青还是忍不住的崩溃,头脑发胀,心脏开始停止跳动,谁来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办?

    “……唉。”不知道在这里听到多少,看到多少的属于木苍一青的母亲叹着气,望着泪流满面的瘦弱女儿,又瞧见了蜷缩在脚边的瘦骨嶙峋的幼猫们,终究还是不忍心,开口承诺:“木苍家不至于连两个孩子都养不起,再加一个大人又何妨呢?”

    示意已经改名的木苍正宏带着母女三人回到木苍家,而她自己还有必须要替女儿断干净的事情要做。

    ……

    于黑夜里独自慢慢走近的身影拽回了纷飞的思绪,木苍一青注视着那道身影在门口踌躇半天却还是自己给自己打气,最终选择面对一切。在木苍一青的母亲在雨夜里等不来的人,终于替木苍唯等到了。

    “叩叩。”

    没有立马去开门的木苍一青,在门口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的声响,确认这不是忽然就飞走的蝴蝶,“叩叩”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也应证了这个事实。木苍一青打开了门,站在门口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宫治。为数不多能够说没有看走眼的人。

    本来以为还要等一会才会面对现实,还有机会缓冲,被出乎意料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的站在原地,宫治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反应了,一般这种时候是不是需要先问候一下在直接进入主意?会不会太突兀了?混乱不堪的想法,在宫治深呼吸时被顺带吞进肚子里,最后还是随着自己的心选择了直入主题。

    “虽然这样会比较刻意,但这也是我最能完美表达的意思了。”说完宫治弯下腰,语气平淡的说:“从高中第一次看见木苍唯开始满打满算,我已经爱她六年了,没有意外以后也会继续爱她。所以,请帮帮我吧!”

    半晌,残缺的蝴蝶挣脱束缚离开了梦境,木苍一青轻轻笑了起来:“好啊。”

    如预料之中震惊的面容,勾起了木苍一青同样的联想:同一个夜晚,区别只是下不下雨。在还被称作是宫野一青的最后一个雨夜,充满绝望却满怀一丝希望的拨通了自己母亲的电话:“救救我吧,妈妈。”电话那头传来失真的声音也让她失神很久:“……好啊。”

    回到木苍家后,原本对她来说是牢笼般坚固的地方,已经随着阅历的增长变成了带刺的草垫,虽然依旧会刺痛,可已经不会在出血了,不用多久就会再度变成整株无尽夏,绽放在回忆里,同时充斥着女孩们年幼无知的幻想。

    木苍一青依旧清楚的记得那个被自己母亲称作是珍珠的女孩,因为不愿和木苍一青分开,所以一头扎进星盘占卜中,没学几个月就用她三脚猫的功夫希望替木苍一青占卜未来的一切,婚姻当然是第一位。

    “唔……嗯……”

    “好了没有,到底有看出些东西吗?”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不要着急嘛。”

    “……唉。”

    “一青你以后最好找一个能足够包容你的人,名字里带水的再好不过。只要别离火焰或者是太阳太近,不然会被烧的挫骨扬灰的。”

    “……你到底是不是认真学的?感觉像骗子的说辞。”

    “哎呀!我就才学几个月,能有多专业!你听听看就好了,等我再精通一点,再帮你看看。”

    当时的木苍一青心想:太阳、火焰有什么不好?最好把一切都烧光,全都完蛋!

    现在的木苍一青感慨:木头怎么能靠近太阳呢?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被烧毁的都是靠的最近的。

    望着心满意足离开的宫治,木苍一青忽然又想起了很早就被埋进过去的女孩,或许……再见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呢?总归还是欠了一句抱歉,这样想着,木苍一青翻开毕业照后面泛黄的纸条,第一次拨通了上面的电话,不出几下就被接通。

    “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真的非常抱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明明时隔多年,却还是忍不住一起笑出来,一如学生时代那样。

    “我一直都在等你,一青。”

    “那就明天再见吧,小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