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是方锦风意识苏醒后感知到的第一种颜色。他低头看自己,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存在?

    不是鲜血淋漓的刺目,而是一种近乎粘稠、带着生命脉动的深绛红。像被包裹在某种活物的子宫里,温暖,潮湿,还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他“睁开”眼,或者说,重新获得了对“感官”的控制权。入目所及,是扭曲盘绕的肉红色脉络,它们缓慢地搏动着,输送着不知名的能量,光线是从这些脉络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的,带着诡异的柔光,将他所处的这个空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生物茧房。

    这里是……初始副本。

    他是方锦风,一个曾经在末日中挣扎求生的骨瓷实验品,专为战胜异形兽而设计。

    但同时,他也是异形兽的新主宰。

    在那场席卷了几乎所有副本、试图冲破界限入侵人类世界的终极战争中,老主宰陨落了,而他,方锦风,一个意外被卷入核心战场、濒死之际却阴差阳错融合了主宰残魂与核心能量的“幸运儿”,成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种族的新源头。

    战争没有失败,人类世界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惨重的。

    异形兽的大军几乎被绞杀殆尽,老主宰的力量也消灭得差不多,但那些潜藏在各个副本深处、尚未被完全清除的变异细胞,那些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零星个体,都还与他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

    这就是他醒来的原因。

    也是他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呵……”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轻笑从方锦风喉咙里溢出。

    他抬起手,那只手不再是人类的血肉之躯,而是覆盖着一层细密、光滑、呈现出暗紫色光泽的生物铠甲,指尖锋利如刃,随意一勾,就能在身旁的“茧壁”上留下一道深可见痕的印记。

    力量。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的血管里奔涌。这种感觉,令人沉醉,也令人恐惧。

    他清楚地记得老主宰的执念——冲破副本的壁垒,将整个宇宙都化为异形兽的乐园。那种源自种族本能的扩张欲与吞噬欲,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在他的意识深处蠢蠢欲动。

    不。

    方锦风猛地攥紧了拳头,铠甲挤压空气,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曾经是人类,他理解人类世界的美好与脆弱。那些阳光、雨露、亲人的笑容、朋友的陪伴……那是异形兽冰冷的本能永远无法理解的温暖。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牢笼,也是你们的坟墓。”他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只要我的意识还能压制住这该死的本能,就绝不会再有一只异形兽,能踏足人类的世界。”

    他要自我封闭。

    在这初始副本的最深处,在这个由他自身力量与残存的异形兽能量构建的“茧房”里。他要像一个囚徒,囚禁自己,也囚禁那些尚未完全消亡的、属于异形兽的因子。

    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永远不见天日,永远活在这猩红与黑暗的交织之中,与自己体内的恶魔日夜搏斗。没有同伴,没有交流,只有永恒的寂静和自己逐渐被异化的可能。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那份仅存的、属于“方锦风”的人性。

    他闭上眼,开始调动体内的力量。猩红的茧房随之发生变化,更多的肉红色脉络延伸出来,交织、缠绕,形成更加复杂、更加坚固的壁垒。他能感觉到,外界副本的能量正在被他汲取、转化,用来加固这个囚笼。同时,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与外界那些零星异形兽的联系,不是毁灭,而是……隔绝。

    他要让它们以为,主宰已经彻底消失,让它们在绝望中慢慢沉寂,而不是因为感知到新主宰的存在而再次躁动,试图寻找突破的可能。

    这是一个庞大而精细的工程,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方锦风沉浸其中,时间对他而言,渐渐失去了意义。

    ……

    与此同时,在人类世界的某个角落,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正在上演。

    奢华而空旷的客厅里,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映照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露莲依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姿态优雅,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曳,如同他此刻难以捉摸的眼神。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面容英俊,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茫然与空洞。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却像一个精致的木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他叫孟舟。

    曾经,他是人类阵营中最顶尖的占梦师之一,以冷静的头脑、强悍的实力和对异形兽近乎沉默的性子而闻名。

    但在绝对的利益和需要守护的“真相”面前,个人的情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孟舟。”她开口,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你看,窗外的花开得很好。”

    孟舟闻声,迟缓地转动脖子,看向窗外。那里确实有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正值花期,姹紫嫣红。但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只是机械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露莲依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太多真实的情绪,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演。她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孟舟面前。

    她的个子比他矮一些,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像蒙尘的玻璃珠。

    作为一个诡异活了两百多年,她终于再次一人拥有孟舟,没有任何人可以染指。

    “从今天起,你叫孟舟。”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额头,一股淡蓝色的、几乎不可见的能量从她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渗入孟舟的脑海,“你是我的人,听从我的命令。

    你的过去……不重要了。那些让你痛苦、让你困惑的记忆,都已经被风吹散了。”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低沉而诱人,像是在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

    “你只需要知道,”她的指尖滑落到他的脸颊,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别的什么,“你现在很安全,有我在。你要做的,就是陪着我,听我的话。”

    孟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本能地想要抗拒,但那股侵入他脑海的能量温柔而强势,牢牢地压制住了任何可能的反抗意识。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露莲依,嘴唇微动,用一种略显生涩、却绝对服从的语气说道:“……是,露莲依。”

    露莲依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很美,如同带刺的玫瑰,艳丽而危险。黑红色的长裙一如数百年前妖艳,她她相信只要充足的时间就可以让孟舟重新爱上她。

    她收回手,转身走回沙发,重新端起那杯红酒。

    “很好。”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欣赏美景,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远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方锦风选择了他的路,我们……也要走我们的路。”

    没有人知道方锦风还活着,更没有人知道他以何种方式存在着。

    也没有人会知道孟舟曾经知晓的秘密。

    露莲依将他带在身边,像收藏一件珍贵的、不会说话的艺术品。她为他安排好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将他彻底隔绝在过去的圈子之外。

    就这样,一个关于新主宰自我囚禁的秘密,被封锁在猩红的茧房之中。

    一个关于知晓秘密者被抹去记忆的真相,被掩盖在温柔的谎言之下。

    世界似乎恢复了平静。阳光依旧照耀,人们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努力忘记那段恐怖的过去。

    但平静之下,往往暗流涌动。

    方锦风在茧房中,与体内的异形兽本能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拉锯战。他能感觉到,外界的副本并非完全沉寂,偶尔会有微弱的、属于异形兽的波动传来,像沉睡的野兽偶尔发出的低吟。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加固他的牢笼。

    而露莲依,带着她的“爱人”孟舟,周旋于人类世界的各方势力之间。她看似在为重建秩序而努力,眼底深处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盘算。

    她偶尔会独自一人,来到可以遥遥望见初始副本方向的高地,望着那片被特殊能量屏障笼罩的区域,眼神深邃。

    方锦风,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能压制住那份力量多久?

    而孟舟,在露莲依的“照顾”下,过着平静而空洞的生活。他会机械地执行露莲依的命令,会在她需要的时候扮演好一个沉默的陪伴者。

    但在某些深夜,当他独自一人时,脑海深处会偶尔闪过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猩红的战场,扭曲的怪物,以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眼前真诚待他的露莲依不假,可那些人究竟是谁?一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昔日的愉快又涌上心头。

    那些画面很短,很模糊,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捕捉。他会捂住头,陷入深深的困惑和莫名的烦躁之中。

    “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