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识路，林惊羽凭着经验，只捡遮蔽物多的林间小道前行。他虽被囚禁多日，但根基深厚，体力尚可，只是如今灵脉受损，九成灵力被封，虽比常人强上许多，但此刻也不得不如凡人般步行、进食、休息。一路上，他们靠采摘野果充饥，就这样走了两日。
山路蜿蜒崎岖，杂草丛生，碎石嶙峋，每一步都暗藏阻碍。林惊羽步履沉稳，他脚上的白色长靴毕竟是修真之人的制式靴履，结实耐用，不曾有半点裂痕，对他而言，行走并无太大影响。然而，阿瑶的情况却要艰难得多。
她脚上穿着一双水绿色的绣花布鞋，本是精致轻巧，鞋面绣着精细的兰草纹样，然而此鞋原就不适合长途跋涉，经过连日奔波，鞋底早已磨破，鞋面也裂开数处，甚至能隐约看到她被水泡磨破的脚趾。更糟糕的是，长时间行走后，潮湿的泥土混着凉意渗入破损的鞋底，每踩一步，冰冷的水汽便浸透脚心，刺得她微微缩脚，隐隐颤抖。
林惊羽行走在前，未曾察觉她的异常，而阿瑶亦未发一言。她心知眼下的情况，不论她是否开口诉苦，他们仍要继续前行，她也没有别的鞋子可换。与其徒增麻烦，不如忍耐着走下去。况且，她并不愿让林惊羽觉得自己娇气，所以哪怕每一步都犹如踩在刀刃上，她也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趁着休息的间隙，林惊羽盘膝闭目调息，而阿瑶则悄悄退到一旁，倚着树干坐下。她缓缓伸出腿，轻轻解开脚上临时缠着的布条，露出的双脚已是惨不忍睹。脚掌上布满水泡，破损处渗着血丝，与泥水混杂，看上去触目惊心。
阿瑶低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蹙，却只是默默地扯下一些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伤口。她本想让自己动作轻一些，可当指尖碰到那些裂开的伤口时，依旧痛得微微颤抖，额间渗出一层细汗。
她抿了抿唇，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惊羽，见他仍闭目调息，毫无察觉，才微微松了口气。待重新绑好布条后，她将脚缩回鞋中，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故作无事地坐回原处，静静等待林惊羽醒来。
待林惊羽睁眼起身，继续赶路时，阿瑶依旧如常地跟在他身后，步伐稳健，未露半分异样。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言，日夜不停地行进，直至第三日，林惊羽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状。
最初是阿瑶的步伐变得迟缓，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本以为她只是疲惫，便刻意放慢了脚步，可没走多久，一股熟悉的燥热自丹田深处翻涌而上。他心头微微一震，指尖下意识收紧，眉宇间透出一丝凝重之色。
蛊毒……又开始发作了。
他瞬间明白了原因。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阿瑶的身子微微颤抖，脚步踉跄，双腿发软，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无声地倒了下去。
林惊羽猛然回神，强忍着自身翻涌的异样感，连忙伸手扶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他的嗓音带着一丝隐隐的压抑。
阿瑶的脸色已经透出不正常的绯红，她咬着嘴唇，声音颤抖，带着难耐的压抑：“是蛊……它饿了……”她捂着下腹，浑身轻颤，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敢喊……但它太难受了……”
林惊羽的心沉了下去。
这几日他们拼命赶路，他一直竭力压制蛊毒，试图靠着自身深厚的修为硬生生撑过去。可这东西根本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抵挡的，此刻他也已感到蛊毒的侵蚀正在加快，体内燥热如焚，连血脉都仿佛在沸腾。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原本被他强行镇压的灼热，如今正变得越发难以控制。
他强忍着剧烈的不适，环顾四周，寻找一处隐蔽的地方。此时的阿瑶已经神志模糊，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鼻尖无意识地贴上他的颈弯，深吸了一口气，像疯了一样低声喃喃：“你的味道……能缓一点……”
林惊羽全身僵硬，呼吸骤然一滞。
他能感觉到她轻颤的气息洒落在自己肌肤上，带着一丝炽热的湿润。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牙关紧咬，手臂微微收紧，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住体内翻腾的燥热，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迅速环顾四周，寻找一处隐蔽安全的地方。
终于，他看到在一处山壁的缝隙中有一座隐秘的山洞。他将阿瑶打横抱起，带入山洞，动作迅速地清理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将她轻轻放下。
……
阿瑶醒来时，阳光透过山洞口洒在地上，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她微微撑起身子，想起自己浑身都是干涸的汗液和污秽，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她忍着酸痛起身，走出山洞，才发现外面别有洞天。
洞外是一处清澈的水潭，水潭上方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潭水清澈见底。她顾不得多想，蹲在溪边，用手捧起水洗了把脸。水中的倒影映出了她的模样。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细眉，粉嘟嘟的嘴唇，显得可爱又灵动。虽然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年龄几何，但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不过二八年华，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
她梳理了一下头发，抬头一看，发现林惊羽头发还湿着，但已整齐地在脑后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看来是刚洗了澡，已经在溪边整理完毕。他坐在山洞外，面朝着水潭打坐，腿上斩龙剑平放，灵气在他周身蒸腾，整个人显得沉稳而专注。似乎是因为阿瑶习惯性地从雌蛊中输给他一些灵力，他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阿瑶抬脚走到他身旁，林惊羽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阿瑶轻声问道：“好些了吗？”林惊羽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灵力恢复了一些，还不足以护住你周全，但足够应付寻常危险了。”
阿瑶点了点头，垂眸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渍的衣服，低声说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走？”
林惊羽起身，长剑负于背后，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声音淡然而坚定：“找到更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阿瑶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应道：“好。”可她身上黏得厉害，几日来汗液、污渍混在一起，再加上这粗麻衣服的材质粗糙得像砂纸，贴在肌肤上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她忍不住隔着衣服挠了挠，动作略显尴尬。
林惊羽目光扫过她，眉头微皱，忽然想起这几日她时不时提起能否找个地方清洗，而他为了安全，总是拒绝。如今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微微一动，语气稍缓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这附近暂时还算安全，你若是想清洗，就洗吧。”
阿瑶一愣，随即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容：“真的可以吗？”她这一笑，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灵动，竟让林惊羽一时有些不自在。他微微转过头，语气淡淡地说道：“只是清洗，不要贪多。动作快些。”
阿瑶点头如捣蒜，连忙说道：“好好好，我很快的！”话音刚落，便提着衣摆快步向水潭边走去。
林惊羽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略感无奈，心想自己总不好看着一个姑娘家洗澡，便开口道：“我去找些果子，很快回来。你也快些清洗，不要耽搁。”
阿瑶点点头，也不多说，赶紧继续朝水潭走去。林惊羽站在原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
阿瑶见他走远，这才解下粗麻衣服，走入水潭。清澈的潭水映出她的倒影，她忍不住对着水中自己的脸轻轻笑了笑，随后捧起水洒在身上。虽然没有皂角，但凉爽的潭水让她身上的污垢渐渐被冲洗掉，整个人都感觉清爽了许多。
阿瑶用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仔细清洗了手脚，清澈的潭水映衬下，她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一阵感慨，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此刻的清爽让她觉得像是终于摆脱了这些日子的疲惫与窘迫。
清洗完毕，她回到岸边，将衣服稍作整理，重新穿上。虽然粗麻衣服依旧不舒适，但清洁的身体让她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回头看了一眼水潭，眸中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随后站起身，朝山洞的方向走去，等待林惊羽的归来。
林惊羽站在树林深处，目光扫过树间的野果。他摘下几颗勉强成熟的果子，随手装进衣襟。他并未走远，而是时不时侧耳倾听着水潭方向的动静。
他自己速来整洁，但终归是个男人，又身处如此险境，所以对女儿家身上的污秽需要清洗这种事情并不觉得十分必要。但看着阿瑶这些天满是疲惫，眼睛时常盯着路过的河流溪水看，却依然努力跟上自己的步伐，他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怜惜。
然而，这种情绪对林惊羽而言并不深刻。他一向独来独往，与人相处时亦保持疏离，对阿瑶更多的是出于责任的保护，而非刻意的细腻关怀。只是，当她笑得那样明媚时，他心中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但这种情绪稍纵即逝，如微风拂过湖面，未及泛起涟漪，他便已将其抛诸脑后。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朝水潭方向走去，果子装满衣襟，一手负剑，步伐沉稳而从容。
当林惊羽回到山洞外时，阿瑶正从水潭边走回来。晨光洒落，她的衣服虽然依旧粗糙肥大，但整个人显得清爽许多，脸上的疲惫也淡去了几分，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容。她看见林惊羽，抬手朝他招了招，语气轻快：“我洗好了！这水真清凉。”
林惊羽微微颔首，将手中的果子递给她：“赶路之前，先吃点东西。”
阿瑶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不知是因为身体舒适了，还是这次的果子确实熟透了一些，入口甘甜清爽，她不禁眼睛一亮，惊喜地笑道：“这果子还挺甜的嘛。”
林惊羽望着她，目光微微一顿。阿瑶的笑容明媚而纯粹，像是风吹过草原时掠过的光，轻盈而透亮。这样轻快无忧的神情，在这些日子的逃亡中几乎从未出现过。他本以为，在历经那些残酷的遭遇后，她的眼里不会再有这样的笑意，可此刻，她站在晨光之下，微风拂过鬓角，眼中带着真实的欢愉，一瞬间竟让他有些恍惚。
他很快收回目光，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吃完便走，不要耽搁。”
他未再多言，转身整理行囊，指尖微微收紧，似是想将方才那一瞬的悸动压回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