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不要爱上金鳞卫 > 第13章
    那声音自门口传来,少顷,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门帘。

    来人一身素服,头上只一朵通白绒花,生的却是朱唇翠眉,明眸善睐,顾盼流转间都是盈盈的笑意。

    顾月之神色一凛,还未开口,女子便已自顾自地向明桃行了礼,娇声娇气地对明桃道:“我是府上二少夫人林逢春,不知该怎么称呼夫人您?”

    顾月之淡淡开口:“这是卿夫人和卿小姐。”

    林逢春于是又笑眯眯地对明桃行了个礼:“见过卿夫人。”

    明桃只点点头,算是回礼。

    林逢春感觉出这位卿夫人对自己并不十分亲近,于是准备换个目标。

    她转头看向这紫衣夫人旁边的粉衣少女,热络地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哎呀,卿姑娘生得真是玉雪可爱,看着就让我想起我们家秋儿。”

    没想到,她连卿晗的手都没摸到。

    卿晗只对喜欢的人热络,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向来是一丝好脸色都没有。看着林逢春靠近,她便立马转过头假装和明桃讲话。

    顾月之在上面看得分明,林逢春大概以为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钻营礼节人情,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林逢春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贴了冷屁股,仍然眉开眼笑地站在原地,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场面一下变得死寂。

    顾月之明显和她这位弟妹说不到一块去,是以明桃也没再提起刚刚那只说了一半的话。

    这位顾府的二少夫人实在不像是个新孀的寡妇,而顾月之仿佛也在顾忌着什么。

    此时,随月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在顾月之旁边说了几句什么,顾月之神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她一下站起,吩咐从月带明桃等人先去休息,看也没看林逢春一眼,便带着随月快步走了出去。

    看来是与刚刚那惨叫有关了。

    明桃淡淡对林逢春行了个礼,便带着卿晗跟着从月走了出去。

    夜色浓厚,顾府却仿佛并不爱点灯,一路穿过前院到湖泊,只有零星几盏纱灯荧荧指路。

    卿晗紧紧抓着明桃的手臂,只觉深秋夜晚霜露极冷,顾府又实在诡异。

    偌大一座府邸,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外,竟没有一丝动静。

    明桃看向默默在前面引路的从月,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几道足音之间,明显有一道不太对劲。

    有人在背后跟着她们,那人走走停停,脚步极轻,仿佛害怕被人发现。

    明桃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不同,却也没有叫住从月,只是等到了房间后才跟卿晗说了这件事。

    卿晗累了一天,正腰酸背痛,突然听到一阵叩门声,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看到明桃对自己安抚地点点头,卿晗这才放心地走到门边,轻声问:“谁?”

    林逢春悄声道:“我是府上的二少夫人,我们刚刚见过的。”

    卿晗看明桃朝自己微微点头,便打开了门。

    残月西挂,只投下淡淡光影,照得林逢春一张素面惨白,完全没了刚刚在厅上的从容不迫。

    她一进来,便在卿晗和明桃两人面前作势要跪。

    明桃心下一惊,立刻伸出手臂紧紧抓住了林逢春。

    林逢春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仍想强硬地将膝盖往下压,却没想到明桃的力气竟如此之大,她一下被生生架在半空,看起来别扭极了。

    卿晗极其不喜她这副作派,冷声道:“你有事说事啊,乱跪做什么。”

    林逢春讪讪起身,知道这招行不通,索性坐下来直奔主题,抹了把眼睛开了口。

    “深夜打扰两位,逢春实在是愧疚。”

    明桃诚实道:“顾夫人,我没看出来你愧疚。”

    相反,她这一路跟过来,更像是预谋已久,就等着她说不打扰不打扰。

    卿晗差点笑出声。

    林逢春明显被呛了一下,但立马又换回了原本哀伤的神色:“这位夫人,求求你带我出顾府吧!”

    明桃和卿晗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按顾月之的说法,这顾府大门应该早在她去城门当检查女官时就开了呀。

    卿晗吃惊地问:“怎么,是谁不让你出门吗?”

    林逢春掩面而泣:“两位有所不知,自公爹病后,这顾府便是我那姐姐的天下了。长姐如母的道理我并非不懂,只是她平时不允许我出门买胭脂水粉也就罢了,可我妹妹秋儿不日就要出嫁,她都不准我回娘家与她姐妹相见啊。”

    明桃沉静地看着她,并未开口。她们算是客人,这种主人家将内讧闹到客人面前的还真是不多见,

    林逢春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接着哭诉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点道理我是懂,若姐姐只是跋扈些我也能忍,可她,可她实在是太过歹毒了!她害了我夫君不够,还想害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是个无能的妇人,实在是求告无门,只能求求两位听我一言!”

    似乎是怕她们不信,她又哀哀哭道:“今日二位当听见了平湖院中那惨叫声,那便是她的亲生父亲,我的公爹。如今公爹被她囚在平湖院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让夫君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日日托梦于我,我真是无颜对他了!”

    明桃沉声问:“她为什么要去害自己的亲弟弟和父亲?”

    林逢春双眼通红:“夫人应该知道,顾家是做酒水生意的,在城西有几家连在一起的铺子,其中大部分是婆母的陪嫁。婆母在我进门后没多久便去了,公爹遵从她的遗愿,将那些铺子改在了我夫君名下,这些都在官府备了案的。”

    “可谁能想到官府的画押也能由白变黑,许是因姐姐和那知府公子定了亲,莫名其妙那铺子竟成了姐姐名下的嫁妆。姐姐在官府替知府大人办事,公公都不敢说她什么,更遑论我和我夫君!可这世上总有是非对错吧!婆母临去前,她曾亲口说不会要这些铺面,谁知现在她又反悔,还用这种手段,实在是……”

    她说着说着便痛哭出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明桃淡淡问:“既然她已经成功要到了铺子,又何至于再对你夫君起杀心?”

    “夫人,这世上有些人不是你退她便退的。我曾劝过我夫君,不要和姐姐争执,忍了便罢了。结果姐姐不但把铺面要了回去,还鼓动我公公说要分家。”林逢春哭得越发厉害,“我夫君是个没本事的,读书不行,做生意也只学了个皮毛,加上排行第二,自小便被忽略,原先便只能靠着家里那铺子吃口饭,虽说之前城郊荒田的事一出来,家里的铺面都遭了挤兑,但好歹还有公中的银子分下来,勉强也算温饱。姐姐一下把铺子收回去,又说要分家,这不是要了我夫君的命吗!”

    她的手缓缓下移,抚着肚子恨声道:“若非当时我刚刚怀孕一月,求到她房里,她只怕当场就要把我和夫君赶出门外。”

    说着,林逢春又是泪水涟涟:“是我命薄,大约也是孩子不愿来受苦,早早地便走了,我和他缘分竟不足五月。孩子没了之后,我夫君便和她彻底翻了脸,扬言要将她做的事都讲与知府夫人,拆穿她的伪装,毁了她的婚事,我想,她便是那个时候起了杀心。”

    林逢春死死抓住明桃的手:“夫人,夫人,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肯定知道我的苦楚,所以我来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表情戚戚,情真意切,正常人恐怕都要被她打动了。

    可细细想想,听她的描述,即使顾月之真的与她的二弟有嫌隙,那这又与顾明远有什么关系?林逢春说顾月之害了顾家二公子,又说她害了自己的父亲,但听到现在,林逢春也没说出关节所在。

    明桃慢慢抽出手,温声道:“二少夫人,你说顾小姐害了你夫君和自己的父亲,那她是如何做的呢?投毒?买凶?还是如何?”

    林逢春颓然道:“我也不知,我成日里在内宅门户,比不得顾小姐在官场上见多识广。”

    卿晗一直等着林逢春拿出些实质性的证据,结果林逢春的证据竟就是她一张嘴?

    明桃安抚地拍拍林逢春的手,道:“夫人,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正如你所说,顾小姐是知府幕僚,我和妹妹却是身无所长,恐也不能在谁面前说上话。实不相瞒,此番我和妹妹前来洛北,正是因为家里遭了难,此时也算是寄人篱下,怎么也不好再说主人家的是非。”

    林逢春咬咬牙,没想到明桃不是那等好打发的人,只好换了个法子,哀求道:“我知夫人也有难处,逢春也绝不敢要求夫人干什么,只斗胆求求夫人,若是夫人出府,可否替逢春为家里带句话?就说逢春记挂着妹妹,问长兄和父母安。”

    明桃没立即答应,只是问:“不知二少夫人娘家是?”

    林逢春道:“城北林府。”

    卿晗一惊:“是那开金店铺子的林家吗?”

    林逢春欣喜极了:“原来两位知道?”

    这个世界还真小啊。

    明桃微微点头,原来那位碧衣姑娘不日就要出嫁了。

    林逢春仿佛憋了许多天,一下打开了话匣子,眼中闪烁着泪光:“逢秋自小便内向安静,不爱说话。好容易为她挑了门如意的亲事,我却不能亲眼看她出嫁,真是……”

    卿晗悄悄打了个哈欠,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不感兴趣。

    明桃也有些出神,想起白日里小二说起的林家渊源,又想起那名倔强刁蛮的红衣少女,只觉得仿佛其中隐约有些联系,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林逢春看两人都一副神游天外不愿听她讲话的样子,识趣地没有再多嘴,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便借口天色已晚告退了。

    卿晗立马一骨碌爬上了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明桃将花花放在她身边,替两人盖好了被子,却没有回隔壁自己的屋子。

    顾月之想来是对她们信任了一些,招待周全,卿晗和她的两间屋子虽称不上华丽,但也是窗明几净,宽敞舒适,纤尘不染。

    只是,她实在是不想睡觉。

    不知怎么的,她最近常做一个梦。

    梦中,她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呼唤,那呼唤忽近忽远,使她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眷恋。明桃可以肯定,这眷恋的感情绝不来源于她,她也能听出这人呼唤的并非她的名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引着前行。

    那声音的语调极为深情,仿佛在叫心爱之人。

    渐渐地,她眼前便会浮现出一座古寺,巍峨沉默地立于山巅。

    这寺庙占地极广,看得出曾经的恢弘气势,雄伟壮观。只是如今却变得破败无比,廊上结满了蜘蛛网,木头透出腐朽的痕迹,连块牌匾都没有,底下大门也在颤颤巍巍地摇晃。明桃盯着这座白雪覆顶的建筑,怀疑它下一秒就会被压塌。

    耳边传来铁门来回晃悠的吱呀声,她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得到这扑面而来的寒风,还能闻到腊梅的芬芳。

    只是四处环望,庙前空地,偌大的山顶上哪有什么梅树?连棵草都没有。只有她一人,和寺前一块石碑两两对望。

    那石碑有她半身高,被积雪层层遮住。

    她突然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想扫去上面的落雪,看清楚上面刻的字,于是犹豫地踏出一步。

    只是,每每等她的手就要触碰到那层落雪时,她便会惊醒过来。

    这段时间,她无数次被那一声声呼唤拉入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中,却每次都在同样的时刻惊醒。

    她讨厌那永远都看不清石碑字迹的感觉。

    明桃点燃一盏红纱灯,轻声推门而出。

    顾月之吩咐来照顾她们的丫鬟不知去了哪里,晚风院中万籁俱静,只听到院外传来的潺潺水声。明桃下了台阶,看向院子正中的水缸。

    那里面垂着一些茎叶枯黄的荷花,深秋时节,早已不是花期。大概白日里顾府的下人们清理了一些,仅剩的几朵浮在水上,被月光照得有些凄凉。

    她将纱灯攥得更紧了些。

    从前在金鳞楼时,自己的房前也总会摆一盏这样的灯。

    她的三个师父中,明折是最严厉的,因为护国将军的身份,他也是最忙的,往往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来到金鳞楼后,她其实是被二师父与三师父拉扯大的。

    最开始被明折捡回来时,她还很小,不到一岁。二师父和三师父怜她幼时失恃,每晚都会在她的房内点盏灯,以免她晚上一个人怕黑。

    被明折知道后,他们俩连带明桃都被训斥了一顿,两位师父不知是如何被训斥的,总之明桃是被强令夜晚在院中扎马步,不许睡觉,直到练到不怕黑为止。

    三师父和师父大吵一架,最后继续我行我素,只是好歹退了一步,虽明桃早已不再怕黑,仍每晚在她的门口放一盏不点燃的宫灯。

    二师父悄悄告诉她,若是实在怕,便想想门外的灯,就像他们总在那里一样。

    明桃知道,虽然明折表面装作不知,但其实是默许了。默许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对二师父和三师父的尊重,而是因为她做到了他要求的事——再不怕黑,且马步能稳稳扎一天不动。

    因此,这盏灯在不在,他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明桃吸了吸鼻子,沿着一路来的木桥慢慢走着。

    桥下传来潺潺流水声,鱼儿被她的脚步声给吓走,又被纱灯的柔光重新吸引回来,在她脚边一块水域围着打转,可爱极了。

    她觉得有趣,正想回屋拿几块糕饼喂它们,忽地看到一抹身影闪过了前方的月亮门,匆匆往外而去。

    明桃灭了纱灯,悄悄跟了上去。

    那身影速度极快,穿着顾府丫鬟的衣裳,正紧贴着晚风院前的花墙行走。她头垂得极低,却不影响她视物快走,显然是对顾府的构造极为熟悉。

    明桃眯眼,细细回忆起来,白日里见过的顾府丫鬟中似乎没有这么个背影的。不论如何,先上去看看究竟。

    几个闪落间,明桃已经跟着她到了一座院落前。

    这院子几乎已经接近顾府外墙,偏僻冷清,看起来颇有些年头,院墙四周甚至长了些杂草,牌匾的字在暗夜中模糊不清,明桃仔细看了许久才认出,竟是平湖二字。

    照林逢春说的,这院子里住的便是顾明远?

    明桃翻身上墙,看到正屋中只有些微弱的亮光,并未听见有人的声音。再看刚刚的丫鬟,已经不知何时钻过了杂草掩盖的狗洞,绕到了正屋侧边的窗户旁,正拿着手在窗纸上破洞,仿佛是要偷看。

    明桃屏息,在墙头飞速走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她身后,如猫一般俯下了身子,顺着她的眼神一起向屋内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