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看着眼前场景,心里直呼不好,怎么今日如此倒霉!
他在这里谁都得罪不起,还是赶紧叫东家来才行。
思及此,他不动声色地想要转身,却被明桃一剑挡住,瞬间吓得魂飞天外。
明桃冷冷道:“劳烦您介绍一下了。”
男子大声打断了她:“夫人何必为难店中小二?在下是城中林氏金店的林逾,负责为万花酒楼提供花灯节礼盒里的礼品,方才听这位贵客说不喜欢这礼盒,所以才想问问,并无恶意。”
好一个并无恶意。
卿晗冷哼一声:“我说这万花楼的东家抠门,礼盒穷酸,有你什么事。”
穷酸?林逾只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虽说他克扣了些许万花楼给出的银两预算,但还是尽力将每一分钱都花到了表面能看到的地方,因此这礼盒看上去还是十分华丽的。
虽说那些玉的确不是很好,但他不信卿晗能看得出这些金银首饰里面的门道。
普通富户老爷都看不出,一个毛丫头懂什么?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免费的礼盒,她还想要什么奇珍异宝?这样想着,他面上不由露出几分鄙夷,免费的礼盒还要贪便宜,这万花酒楼的贵宾门槛真低。
卿晗看他半天没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给震住,没再说什么。明桃却是看出了他眼底的鄙夷,微笑道:“想必林氏金店在洛北是极其有名的,否则万花楼也不会选您合作。”
林逾以为她在夸自己,顿时眉开眼笑,略得意道:“姑娘谬赞了,不算有名,不过姑娘有空也可来我们店内逛逛,时兴的簪、钗、花钿、步摇、梳篦、冠都是有的,做工也都不比洛南的差。”
卿晗一下明白了过来,笑道:“那还是算了,有句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就连林公子自己的妹妹都瞧不上自家店里的首饰,要跑大老远到洛南去买,我们这些外人就更不用说了。”
林逾没想到她们竟然也在那天现场,一下被噎住,脸上一片红一片白。
他本是听到有人说自家提供的礼盒不好,气不过才进来想理论一番,没想到竟碰上两个嘴巴厉害的。
自知踢到了铁板,林逾一张脸憋得涨红,连招呼也没打一个,便拂袖而去,
小二长吁了一口气,刚刚她还觉得这位紫色衣服的夫人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没想到竟比卿小姐还厉害,开口就把人往坑里带。还有卿小姐,居然直说东家穷酸……苍天啊,若是东家知道该气得掀房顶了。
好在她们两位看起来心情都不错,小二又擦擦汗,恭敬地退了出去。
吃饱喝足后,卿晗终于开始关心正事,问道:“姐姐,咱们怎么找那邪教教徒呀?”
那夜,明桃曾问假陈粲栖和神谷的具体位置,他坦言确实是在临川河畔,但同时又说,若没有真正的谷中之人引路,外界之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摸到栖和神谷的边缘。
当时他奄奄一息,自然不可能撑到带她找到栖和神谷。因此,要找八角莲,就一定得在洛北找到那邪教徒。
明桃沉吟:“看洛北城外这情况,我想这人已经自己露出马脚了。只是要搞清楚全部的古怪,咱们知道的还是太少。”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全城戒严,还要如此细致的入城检查。
卿晗笑着道:“那还不简单,咱们问问不就好了!”
明桃还没来得及打断她,卿晗便已往外招了招手。在外面一直候着的小二便疾步进来了。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她自然地问:“这洛北城门口怎么突然就要开始排查了?以前我跟父兄来的时候也没这规矩啊。”
小二犹豫了下,还是不敢不答:“这是知府大人直接吩咐的,咱们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内情呀。”
卿晗翻了个白眼,净说些废话,她能不知道是这洛北知府吩咐的吗。
她又问:“那原因不能说,时间总能说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检查?又是什么时候不准人出去的?”
小二咽了咽口水,答:“这检查也没开始多久,大约是半个月前开始的。不准人出去也就是几天前的事。”
半个月前,那刚好是沈樾接到协助圣旨前往洛阳的时间了。
难道说沈樾也在一定程度上认为有必要进行这样的检查?
洛北作为京城向北的重要枢纽,每日来往人数不少,这样的检查耗费人力物力且效率极低,无论百姓还是贵族都颇有怨言,显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以洛北知府那懦弱不为的性子,能下定决心做出这样的决策,看来洛北一定是出了大事。但看外面的百姓面无异色,多半是这件大事被压下来了。
卿晗又问:“那么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其他古怪呢?”
小二刚刚虽然犹豫,好歹还答了,现在却是怎么也不敢答了。
他吞吞吐吐的,好半天才白着脸憋出一句:“小姐,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得好。”
这便是知道但不愿意说的意思了。
卿晗哼了声,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怎么样,我能打听了吗?”
小二眼睛微微发亮,只是那道光转瞬即逝:“这……咱们楼里规定不能收贵宾赏赐的。”
明桃了然,拿过这锭银子递给他:“算是我给你的,如此你也不算违规了,如何?”
说到底她也不是这万花楼的贵宾,只是沾了卿晗的光被叫声贵客罢了。
小二大喜,接过后连连道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他微微走近了些,低头轻声在她们面前道:“两位小姐有所不知,咱们洛北城中有户有名的富户,主人家姓顾。”
明桃点点头,虽说当年因为荒田的事洛北流失了一大半富户,但还有些留在本地的也不奇怪。
小二轻声道:“那位顾老爷家里做的是酒水生意,据说祖上是司膳局为皇上酿酒的食官。他们家的酒不说十里开外就能闻到香气,就是百里开外都能闻到啊。”
随着他的介绍,明桃慢慢明白了过来。
这顾家的古怪还要从那几亩荒田说起。
当年城中所有富户都在操心这几亩荒田的下家时,便是这顾家老爷提出了卖给知府大人的建议。众人一合计,都觉得此举简直两全其美。
顾家在郊外无田,顾老爷顾明远还能以己度人地帮着出主意,人人都称赞他仁厚心肠。
后来这几亩荒田的契书签订告吹时,大家都只是背地里痛骂两句洛北知府,完全没想到顾老爷身上去。本来这事和顾家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时间久了,慢慢竟有一些流言传了出来。
这些流言,多半是和这顾家的女儿顾月之有关。
顾月之虽是商户出身,但却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冰雪聪明,算是洛北城内有名的才女。
因着才女的名头,外加父亲和知府交好,她时不时便会登知府的门拜访。对外的说法是被知府夫人请来教导家中的小女儿,但也有传言是说这洛北知府很欣赏顾月之的才华,总喜欢在各种事务上问问她的看法。
问题就出在这交好上。其实起初大家跟知府都交好,都是做生意的,谁敢不跟父母官交好。但在这件事后,所有被毁约的富户都很有默契地不再交好了,谁也不像以前那样逢年过节一天不落地上门拜访。
大家都很团结,虽说商是底层,但他们也是有尊严的!人家都摆明了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去热脸贴冷屁股,简直就是商中之耻,脸面都不要了。自然,谁都不愿意成为大家嘴里的“脸面都不要了的人”。
可偏偏这顾月之还是一天不落地登门带着知府的小女儿念书,时间一久,所有人心中都开始有了疑影。
天天念书,他们自家孩子念不了一个时辰就要哪吒闹海了,这知府家的小女儿还能天天念?别是拿这个当幌子吧!
因此,当后来顾月之和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宋鼎臣定亲这一消息传出来时,所有富户都感觉自己被耍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想,好个顾月之,好个顾明远,好个顾家!原来竟背地里和这狗知府串通一气!而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从前被众人视为平常的种种便突然都开始令人生疑了。
比如,顾明远是不是老早就知道宋鼎臣要毁约,却连个气也不肯通给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宋鼎臣当猴耍?
而从前夸赞顾明远和顾家的那些话自然也全都变了个个儿,大家都选择性地忽略了当初买地那条建议若成行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每一个都铁了心认定出这建议的顾明远完全就是为了讨好那狗屁知府。
亏他们当初还那么相信这顾明远,相信这顾月之真是上门当女夫子。
此后传言四起,较流传且被富户们深信不疑的有两条——顾月之老早就成了知府幕僚,毁约就是这顾月之出的主意。
其实在明桃看来,只要是能够用于从新角度攻击顾府的传言应该都会被富户们深信不疑,这两条胜出的原因大概是其不但提供了新的辱骂内容,还提供了新的辱骂对象。
大家群情激愤,顾府却巍然不动,顾月之仍然我行我素,据说她甚至不准父亲去别家解释。
这更加让那些富户气得跳脚,甚至还有不少被气得雇人专门去打砸顾家店铺。这种你偷了我一锭银子,我就反过来直接把你家金库全都偷光的行为,有些人觉得难以理解,不过明桃略思索一下便理解了。
世人总爱说女子小心眼,其实许多男子比起女子更小心眼,特别当仇视对象是女性时,大部分男子首先便会产生天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一种“女子犯错简直是家常便饭,不过若她愿意上门低眉顺眼道歉认错,我也就愿意原谅她,毕竟女子见识短浅,我作为男人自然不能和她一般见识”的莫名其妙的自信。
可是,顾月之非但不按他们想的上门道歉,甚至还跋扈至此,简直让他们的自尊无法接受。不过话说回来,地契一事若真如传闻所说,那确实是顾家理亏在先,顾月之这般的性子倒是少见。
不知怎的,明桃莫名想起了上午那位白衣女子。
小二又叹气道:“这些传言原先还只与那几块郊田有关,可到后面,竟传得越发难听,城中百姓说她什么的都有……总之,人云亦云之下,顾小姐的处境可以说是十分艰难。”
会传得越发难听,一是部分富户有意为之,二也是人们喜欢看热闹传闲话的心里。
明桃略点头,问:“你还没说,这古怪到底是什么?”
小二敛了不忍,神情严肃起来,竟有几分害怕的意味在里头。
“二位姑娘听好,我这便要开始说了。”他越发悄声:“顾家,原本是还有两位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