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天妖丹,起拍价——”
狐狸侍从的尾音骤然拔高。
血色妖丹悬浮于琉璃盏中,流火纹路如活物般游动,映得满堂妖瞳猩红。
贪婪的吐息声顿时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从那小小妖丹中嗅出了庞大灵气威压!
感受到力量,柳重焰体内魔核也隐隐躁动起来,少年喉结无意识滚动。真不愧是仙门妖界都盯上的妖丹啊……他余光扫过角落——三目鬼的灰影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他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勾。
“动手。”
“轰!!!”
忘忧阁穹顶骤然炸开一团黑雾——破碎的木头碎片哗啦啦如流星雨般掉下。在雾气弥漫之中,顿时妖群都慌了神,尖叫声四起!灯笼被撞得东倒西歪,玻璃器血也碎了满地。
晏雪临猛地起身,耳边银铃耳坠也随之叮当脆响。
柳重焰连忙“慌张”扑上前,一把扣住晏雪临手腕。
“阁主小心!”
晏雪临身形一滞,应激般就要甩开他,却又在触及灵印时陡然一颤。柳重焰趁机贴着他耳畔低语:“我护着您,先离开这里……”
「得手了!哈哈哈哈——」
三目鬼的传音在柳重焰脑中炸开,癫狂又得意。
「这妖丹力量果真是足……等等…不——」
声音戛然而止。
柳重焰眉头一皱。
……跑了?
他暗骂一声废物,刚想催动魔气追踪,晏雪临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一物——
“啪!!”
一枚幻梦珠在他手中捏得粉碎。
“啊啊啊————!!!!”
凄厉的鲛人悲鸣声顿时从破碎的珠子中爆开,如潮水般席卷大厅!
所有妖怪一下全部抱头惨叫!连柳重焰都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脑中仿佛被千万根银针穿刺。
他踉跄半步,抬眼却见晏雪临冷然立于混乱中,银铃红流苏还在轻晃,眸中金芒如刃。
……这狐狸居然没事?
柳重焰咬牙压下眩晕,心中暗恼——鲛人泪制成的幻梦珠价值连城,通常用于编织幻境或疗愈神魂,哪有人会这样当震爆符一次性用的?!
但效果确实达到了——
珠子的悲鸣声响了不过十几秒,声音一停,所有妖也茫然定在原地四处张望,方才的混乱这才停了下来。
“那妖、妖丹不见了!”
一声尖叫划破凝滞的空气。众妖惶然四顾,高台上琉璃盏空空如也。
晏雪临的目光缓缓移向柳重焰。
柳重焰呼吸一滞,他立刻摆出委屈神色:“阁主,我什么也没看到……”他状似无意地扯松衣领,露出心口的朱砂妖纹一角,“…方才一直守在您身边呢。”
他指尖轻抚过血纹,魔气在皮下无声游走。
——刚刚已经把沾染仙门气息的密令烧到三目鬼身上了……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第一个怀疑到自己身上。
晏雪临却眯起眼。
“是么?”
他抬手,狐尾卷着柳重焰劲瘦的腰猛然拉近——
“那你的心跳,怎么跳得这么快?”
“嘭!”
“小祖宗救救——哎呦我的亲娘嘞!”
厢房门突然被撞开,三目鬼裹着黑烟急急冲进来时,正撞见狐尾缠着少年腰肢往软榻压的暧昧光景。
晏雪临猛地松开柳重焰,目光冷冷射向三目鬼。
“哎呀!”他猛拍自己并不存在的额头,脸上硬是挤出谄笑,“您二位忙着呢?小的这就——哎哎哎!!”
闪出的困鬼符一下子如钩锁缠住鬼体,三目鬼被凌空拽到两人面前。
晏雪临笑着看他:“救谁啊?”
“救、救……”三目鬼三只眼珠乱转,疯狂向柳重焰传音:「小祖宗不好啦东西丢啦!不知道哪来的王八犊子截胡——」
柳重焰额角青筋一跳。
这蠢货……东西没拿到还敢往枪口上撞!他垂在袖中的手猛攥紧,魔气顺着灵印窜上心口,三目鬼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传音戛然而止。
眼看晏雪临又要把他塞进坛子里,那人类也不救一把——这交易怕是要黄了!三目鬼急忙高声求饶:“阁主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瞧见偷丹的贼了!是来报信的!”
柳重焰瞳孔骤缩。
这墙头草!
晏雪临的狐耳却愉悦地抖了抖,困鬼符的力道稍松:“哦?若真能找回妖丹…”他意有所指地瞥过三目鬼残缺的鬼骨,“减你五十年债期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五十年?!”三目鬼三眼放光,偷偷摸摸朝柳重焰挤眉弄眼,魂体脸上硬是凹出个可怜相,传音却谄媚至极:「您看这…江湖救急嘛~」
柳重焰冷笑。
现在知道求救了?方才喊救命时怎么不想想后果?他指尖一勾,三目鬼体内的魔咒突然绞紧——
“嗷!!”三目鬼猛地弹起,又“啪”地砸在地上,痛得直打滚,“那贼往、往西边跑了!穿黑斗篷!”
晏雪临似笑非笑地扫过突然抽搐的三目鬼,目光在柳重焰绷紧的指节上停留一瞬,却装作没看见般转身:“带路。”
三目鬼连滚带爬窜到前头,经过柳重焰时还拼命使着眼色,眼皮子都快眨出火星子。柳重焰面无表情跟上,靴底却“不小心”碾过魂体的尾巴,碾得三目鬼敢怒不敢言。
狐尾忽然缠上柳重焰手腕。
“阿焰,”晏雪临回头,琥珀色眸子映着廊下狐火,温柔得瘆人,“你脸色不太好呢…”
柳重焰心头警铃大作。
“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这狐狸绝对起疑了!
他反手扣住晏雪临腕骨,拇指暧昧地轻轻摩挲:“无妨,只是方才护着阁主时耗费了些力气……”
晏雪临突然凑近。
莲香扑面而来,柳重焰呼吸一滞,却见那狐妖唇瓣擦过他耳廓,轻若鸿羽:
“演得不错…可惜呀,没抢到。”
短短一句如惊雷炸在耳边。柳重焰尚未回神,晏雪临却已抽身离去,红衣掠过长廊时,银铃荡出细碎清响,晃得他眼前发晕。
三目鬼的传音哆哆嗦嗦飘来:「要、要不咱们跑吧?」
柳重焰盯着前方摇曳的狐尾,齿尖碾破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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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宝宴开始前一个时辰。
“老实待着,别乱跑。”
晏雪临叮嘱完柳重焰后,就带走了金爪要去对货,刚走进无人的拐角,小豹妖便急不可耐地凑近狐妖,踮着脚尖扒拉他。
“晏哥哥,我闻到了,”金爪圆溜溜的大眼睛愣愣盯着他,“那人类身上,有魔修的气味。”
晏雪临抿了抿嘴。种下灵印的刹那,那小子还狡猾地叼他耳朵故意惹恼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好歹自己也有千年道行,怎么不会察觉?
“还记得我让你在牡丹楼故意走散吗?”
金爪倏然瞪圆眼睛。是了,当时少年袖口沾染上的除了花香、还有进牡丹楼前还没有的——灵修味。
“所以阿焰哥……”金爪急急就要证实自己的猜想,“是背叛仙门的魔修?那他是不是和我们是同伴啦?”
晏雪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金爪的鼻尖,赤红的狐尾在暗处无声摇曳。
“同伴?”他温柔低笑,看着小豹妖,“小傻子,这世上哪来非黑即白的阵营。”
金爪歪着头,毛绒耳朵抖了抖:“可阿焰哥是魔修……不是也和我们一样要和仙门作对吗?”
“嗯…”晏雪临望向廊外渐沉的暮色,银铃在风中轻响,“也许吧。”
他忽然掐诀,一缕绯烟从袖中窜出,化作一只小狐狸的模样。
“阁主,”小狐狸伏地行礼,“月蕊大人说,仙门的人出现了。”
早在近来一个月,晏雪临就故意让月蕊在牡丹楼、妖市传播竞宝宴的举行与「吞天妖丹」的消息。
这枚妖丹,确实能补点修为不假……但什么“是两百年前屠尽仙门宗派、自爆妖元后的大能遗物”“一颗能顶千年苦修”“藏满了禁术秘术”……
——通通都是幌子!
这妖丹压根没传得那么神乎其神,不过掺了些他的血,拿出来才有这么唬人的气息。
可就是这么“广告”一打,加上前阵子的屠村惨案,仙门的人坐不住了、唯恐他晏雪临带头卖大补的妖丹、妖界就得意忘形要祸乱人间,急急派出了阿焰。
他原也以为阿焰不过是个仙门派来的探子。
可那枚玉佩、那声”阿焰”、那与故人三分相似的眉眼,简直就像把钝刀在他旧伤疤上反复研磨,让他鬼使神差地总对他心软、甚至种下灵印——晏雪临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想通过这个少年,顺着仙门藤蔓去寻找阿灼的踪迹
可当魔气污染灵印刹那、和三目鬼带着有仙门气息的密令去盗丹时……多讽刺啊?仙门送来的竟是条想反噬旧主的恶犬,少年温顺皮囊下翻涌的,分明是比人族更贪婪的欲念。
太有趣了……这小魔修,是想让自己和仙门争斗起来,做螳螂捕蝉后头的黄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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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临转身离去的步伐决绝,心中却在默默倒数。
三,
二,
一——
“阁主!请留步……”
他悠然转身。
面前的少年单膝跪地,姿势恭顺至极,高马尾也随人温顺地垂至肩膀边。
“阁主果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他嗓音微哑,带着懊悔与无奈,“您大抵也发现了,我是玄清门所派弟子。”
晏雪临只垂眸看他,身后狐狸尾巴轻晃着,似笑非笑。
看这小魔头又能编出什么理由狡辩?
“潜入忘忧阁,真真切切只是为追查屠村恶人的踪迹,好安抚那些地下父老乡亲们的冤魂,”柳重焰抬头,目光灼灼,仿佛真心实意,“至于窃取妖丹……实在师命难违,我也不得不从。”
他指尖微蜷,像是示弱般轻扯晏雪临的衣摆,声音低了几分:“我实力低微,哪敢觊觎忘忧阁的一分一毫?恳请阁主……原谅我。”
这小子……
——在赌。
赌自己会心软。
赌这几日的相处,让自己对他……至少有那么一点兴趣。
狐妖轻笑一声,凑近弯腰,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唉。
“阿焰有够贪心的,”他嗓音低柔,带着几分玩味。“仗着我偏爱你…又是要查案,又是要偷丹……都给你种灵印了,还这么不老实。”
谁能拒绝一个与昔日仇敌三份相似的人,对着自己俯首称臣呢?
晏雪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恶趣味属实是在他身上满足了。
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喜欢你的胆量,也欣赏你的诚实。”
他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你的真实身份、和那妖丹对我而言,本就不重要,已在这妖市里,真假虚实谁又会在意呢?”
柳重焰眸光微闪,心中暗喜。
——赌赢了!
这狐妖分明就和外界说得不一样,心软极了。
或者也可能因为是……他对自己有意思。
晏雪临懒洋洋倚在了廊柱边:“既然你有几分本事,不如来帮些忙?”
柳重焰立刻会意,顺势接话:“阁主是想让我协助找回妖丹?”
“聪明。”晏雪临眯眼,“我帮你找屠村凶手和妖丹让你回去复命,你呢,帮我找盗丹的小偷,顺便……”
他指尖一勾,柳重焰腰间那枚玉佩倏然飞入他掌心。
“这玉佩的原主……”晏雪临摩挲着残缺的玉面,嗓音微冷,“也要劳烦阿焰帮我在仙门里多打探打探。”
少年毫不犹豫地低头,姿态驯服:“自然可以。”
——反正,那所谓的“阿灼”,不过是他梦中幻影。
若能借此让狐妖对他更信任,何乐而不为?
晏雪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地笑了。
“好呀,”他指尖一弹,玉佩轻飘飘落回柳重焰手中,“合作愉快。”
狐尾一卷,他转身迈步:“走吧,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