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阁。
张轩紧紧闭眼躺在床上,周身还布着温川输送的护体灵气——若无这些灵气,他很快就会死亡。
一旁的秦天书看着陈术,“陈大夫,你的意思是说,你救不了张轩?”
书生对面的中年人闻言作礼,“秦公子,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向床上面如鬼色的张轩,沉沉开口,
“小张公子之毒,表面是灵气入体,伤于肺腑,实则变化多端,非一般毒物之相,看似有迹可循,却又难以捉摸。“
陈术顿了顿,敛眉沉思道,“这毒在体内与张公子自身的灵力相互纠缠,旁人难以准确判断其根源,唯有张公子自己详述体内灵力的异常变化,又有了解张公子身体灵脉的医修在旁,才敢向他身体里输送灵气,真正对症下药,否则纵使穷尽医理修道,也难有破解之法。”
这可就麻烦了,书生面无表情的想。
他看向床上虚弱的张轩,少年要是再得不到医修的救治,必然会落下病根,于修行一途有碍。
陈术也叹了下,他一回来就被白朗拉过来救人,又说张轩身份特殊,可,确确实实小少年这毒自己解不了啊。
“我听说小张公子是盛京人士,天下高深修士皆聚于盛京镇妖阁,医修更是如此,或许,你们该尽早启程回盛京看看。”
说罢,他又无奈道,“我现在去准备些药材,制成药包,每日为小张公子服下,可以暂缓他体内之毒。”
秦天书颔首,陈术轻轻退了出去。
张轩躺在床上,用力睁开眼,温川不在这里,蓝色灵气渐弱,护不了他多久,少年看向在他旁边守着的秦天书。
他声音轻轻,看起来虚弱无比,“回盛京……我知道谁能救我。”
书生轻蹙眉心,张轩到底是因为他才进了那画,他必须要看到张轩安然无恙。
“我先扶你上马车。”
张轩轻轻点头,想用力起身,却发现自己周身的蓝色灵气变强了些,他也有了更多力气。
温川缓缓走进来,他上前帮秦天书一起扶起了张轩。
秦天书:“怎么才回来?”
温川:“下着雨,走得慢了些。”
秦天书:“你扶张轩上马车,我去陈术那里拿药,张轩在这里治不好,我们即刻去盛京。”
温川点头,他接过张轩,张轩周身还萦绕着属于他的淡淡蓝色灵气,现下少年同他在一起总是好些。
秦天书转头去拿药,温川和张轩走出镇妖阁。
此刻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有些积水。
“啪啪——”一阵踩水声响起。
温川和张轩迎面遇上一个全身湿透的,还穿着盔甲匆匆赶来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他怀里还抱着沈冬生的尸体。
温川和张轩瞧着他,两人一齐发现这人是他们初入儋州,迎他们进刺史府的沈其。
只是此时沈其看起来很是狼狈,他一路在雨中奔跑,身上上雨水汗水不断,而他怀里的白衣青年早已经失去了生息。
高大强壮的沈其抱着他,手中颤抖,他匆匆跑进镇妖阁,嘴里还喊着陈术的名字。
温川和张轩没有再看他。
一个人死了,总要有人收尸的。
几乎是一瞬间。
他们擦肩而过,但都没有在意对方。
……
温川和张轩上了马车,青渔已换了身干爽的素裙,她站在右侧的窗户前,静静欣赏着雨后儋州的街。
她很少穿这样素灰色简单质朴的布裙,连头发也只是用一个简单的素簪拢起,乌发如瀑,浅笑间似有兰花温婉之美,简约纯粹。
风铃声响,少女回眸。
她轻轻皱眉,看着仍然面如鬼色的张轩。
“你怎么还是那死样?”
张轩:“……”
他没忍住咳咳两声,青渔为什么总能以一种极其自然的,真诚的态度,说出让人上不来气的话呢。
张轩朝她微笑,表示自己体内的毒再毒,也比不上青渔的话毒。
温川无奈的拍了拍张轩的肩膀,这马车是原来的画中力量所制,张轩在里面可以压制毒性,现下张轩已上了马车,少年状态也渐渐好了些。
青渔看着张轩虚弱的样子,她啧啧两声,“现在是要做什么,儋州的医修治不好你?”
张轩撇撇嘴,他走到罗汉床边,干脆地坐下调息,“差不多吧,我们现在去盛京。”
“盛京?”青渔也跪坐在长塌边的蒲团上,素裙折在地毯上,她抬头看向温川,“现在就去?”
“嗯。”
温川点点头,他坐在长榻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
这长塌在青渔的要求下特意做得很长,靠窗的那一部分可以半躺休息,剩下的一部分可以坐下,前方就是桌子。
温川:“正好我们本也是要去盛京看看的,这段时间我们在儋州也耽搁了很久。”
言下之意,等秦天书回来,他们即刻就启程。
青渔轻舒了口气,“也好,左右儋州城我也算逛了个遍。”
说着她又来了兴致,朝一旁的温川道,“出城前我还要买几袋好味记的糕点。”
温川点头,顺带也给青渔倒了杯茶,正在此时,外面响起风铃的“叮当”之声。
秦天书领着一个盒子进来。
他路过书柜,菜菜还朝他叫了声“咕咕哒——”
秦天书摸了摸菜菜的头,然后一路走着放到药柜处的那个桌子上。
书生抬眸,又笑着看向张轩,语气和善,“你的药来了,你是今天开始喝呢,还是等会就喝呢?”
张轩:“……”他感到了世界的恶意。
青渔扑哧一声笑出来,温川也浅浅的笑。
秦天书低头勾起唇角,他打开盒子上方的开盖,特意拿起一包药,然后“哎”的一声自然歪上了罗汉床,他把药放在罗汉床中间的小木桌上。
药纸铺开,一股苦涩的草木香传来,书生笑眯眯的和张轩探讨这药的味道。
青渔两手捧着热茶,轻轻喝着茶水,心想着出城前她要买些什么,少女一时间安静下来,品味着最后在儋州城的时刻。
她跪坐在蒲团上,一旁的温川坐在塌上。
车厢内气氛美好,只余少年的低笑私语和车外的轻轻和风,温川起身准备驾车离开。
无人注意之时,他起身的动作一顿,少年的目光聚在身侧少女柔顺的乌发。
他垂眸凝神一刻,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靠近了她的头发。
此刻风柔雨停,天空一片赤霞,马车前的两只马儿许久没人理会,他们一齐抬头,轻轻举起马蹄打了声呼噜。
车身极轻极轻的晃了一下。
青渔一顿,口中的茶水差点将她噎着。
她“咳”了一声,忽地直起身,同侧的张轩和秦天书还回头看了眼她,少女一人坐在那喝茶,咳咳清着嗓子。
二人又转回头,继续他们对各种药材味道的讨论,顺带在心里小小的嘲笑一声青渔——喝水还能呛着。
青渔缓和下来,少女看向车门处,头顶处一触而过的温热仿佛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意外。
晚风吹过,黄昏最后的光顺着打开的车门和车窗映入车厢。
少年安静的坐在车辕上,马蹄声踏踏,他们一齐轻轻前行着。
……
他们一路往出城的方向去,中途他们也下了马车买了些东西。
青渔去了好味记买了好吃的桃花糕和青玉糕,温川则去了集市买了块很大的磨铁石,之前的刻刀这几日被用的有些钝了,温川打算磨磨,哦,张轩还托他帮买一个大的,说是磨刀用。
之后二人中途遇见,温川和青渔也一起闲逛了会。
秦天书呢,他倒是没什么想买的,只是一路看着走着。
夜色昏暗,街边烛火闪烁。
书生行至一个拐口,他歪头默了一瞬。
那是他买书的地方。
彼时书生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篓,看中了街边小贩摊上的一本诗集,等付钱的时候却发现钱袋子落在了之前住宿的客栈。
书生很不好意思,摊主却很爽朗大方,他说自己也曾是个书生,又见秦天书有缘,秦天书看中的那本诗集,自己也抄背过无数遍,这一本送给他便是了。
书生当然不可能答应,两个文人,在街上拉扯又推脱,最终书生拿走了书,约定明日此时此地来还书钱。
临走前秦天书还在想,难怪这大哥生意不好,哪有他那样做生意的,一言不合就说有缘。
他笑着叹了叹,不想等书生再寻书生,就见他赤裸裸死在了街头,被人砍下双臂,毫无尊严。
秦天书那时候才知道摊主的名字,孙知言。
已读万卷之书,求知百家之言。
书生晃了晃扇子,月光下一人成影,他低头淡淡笑了下,心想孙大哥倒真是没说错。
你卖我百诗集,我偿你凶者命。
确实缘分。
……
亥时初,儋州城郊外。
时至夜晚,马车缓缓行驶着,一直没有停歇。
烛火昏黄,青渔和张轩在罗汉床上的小桌子上吃着糕点。
青渔:“一边嫌弃我耽误时间,一边吃着我买的糕点,张轩你……”
“怎——么——了?”
张轩放下手中的桃花糕,少年拍拍手,故意虚弱的伸长脖子眯着眼,很好,本来就像鬼的人现在像死鬼了。
“噫——”
青渔被他恶心的直往后退,这小子脸青嘴紫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太吓妖了。
她一时间也不想吃了,收了糕点后往长塌处走去。
书柜边的秦天书听到他们的话笑了下,他翻着书,又顺着一旁的窗户看了看天色,心想这都差不多亥时了,他们才刚刚行到儋州外四十里,也能难怪张轩说他们慢悠悠的不着急。
青渔撇撇嘴,这可不能怪她,自傍晚一路出城,青渔几个人都去逛了街,只有张轩一个人无聊的待在车里,他当然着急。
少女行至长塌处,她顿了顿。
想了想,青渔往车门处走去,她拉开车门,温川坐在车辕处驾着车。
青渔蹲下,她伸出头,少女的脸偏向他,“你和秦天书约好什么时候换着驾车了吗?”
深夜寂静,外面是月色,里面是少女的笑颜。
温川看着路,头偏向青渔,他不自觉勾唇,刚想说话,却有另一阵马蹄声响起。
温川和青渔一瞬间凝神,车内秦天书抬眸。
凌凌月夜,清风吹过。
少女裙摆染泥,孤身骑马,肩背药箱。
她轻轻看向面前的这辆马车,温和中带着清冷。
“请问,张轩可在马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