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站的工作没想象中难。
就是起的早了些。
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家沾上枕头就睡下了，第二天程道知一个电话打过来将他叫醒，一看时间才六点半。
苏霁文收拾收拾七点跟着云抒出门。
队里年纪再长点的阿旺山让，听说苏霁文来工作了，还揽下了带他巡护村子的任务。
其实叫云抒带去就行，三两个人一起，人也不必那么多。
但阿旺山让有自己的想法：“这个苏霁文啊，是来咱们这里做宣传的，也是帮外边的朋友了解了解咱们保护动物的措施，还能让大家都知道咱们萨热村的村民是怎么和自然和谐相处的，咱们脸上也是有光啊。”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大学毕业就来这儿当志愿者的梁青涵笑道：“旺叔咱说来说去不是还得让政府多给点嘛。”
大厅坐着十多个人，听到这话都心领神会笑了起来，完全没听懂那个大叔不标准普通话的苏霁文坐在一边，见大家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比起里头跟十多个人一起说笑，笑得脸都僵硬了，苏霁文还是更乐意到外边来。
他裹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厚外套，几度的天气下也并不觉得冷。
萨热村地广人稀，巡护站又在村子边上，要去村民家里就得费上点事儿。
站里的摩托车就只剩下两辆，刚好，阿旺带着梁青涵，苏霁文坐在云抒后座，这也算是刚刚好。
苏霁文第一次坐摩托车，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下被风扑了满脸，即使戴着帽子，脑袋也被吹得生疼。
只能弓着身子，朝后边躲了躲，把自己压云抒背后，才面前舒服些。
云抒倒是直起了腰，还有空回头关心两句：“你抱住我。”
风太大，没听清，这山地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时不时还会被哪儿蹿出来的石块绊一下，苏霁文也没空去细听他在说什么，紧紧抓着车边上的手把，总担心下一秒就被颠掉了下去。
没骑两米，连第一户村民家都没到，摩托车停在了路边。
苏霁文抬起头，就看见云抒正回头望着自己。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了双眼睛，虽说是如岩石一般灰黄色的瞳孔，但却并不荒芜灰败，反倒是十分生机且有神。
苏霁文愣了愣，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你怎么睫毛也是白的？”
淡淡的灰白色，这还是那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注意到。
云抒眨了眨眼睛，没回答这个已知的问题。
他双腿撑在地上，转过身子，将苏霁文的手从手把上挪了下来，又十分自然地扣在了自己腰上。
“你不早说！”苏霁文赶忙收紧，云抒腰身劲瘦，隔着层厚外套，还有两件厚实的里衣，苏霁文轻松环紧，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比刚刚不知道安全了多少倍。
光是走遍整个村子检查村民家院子的安全状况，就花了一早上。
本来不用这么久，但村民们看见来了新人，还以为他是新派来的村官，一个二个都十分热情，恨不得当场把人拉家里去，一起吃顿便饭。
在拒绝了第n顿午饭邀请后，苏霁文终于走在了回程的路上。
到巡护站，匆匆扒了两口午饭，后又千求万求，总算是让程道知同意他回去午休。
直到躺在床上，苏霁文舒坦了。
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都有空久违地拿起手机玩两下了。
还没刷两下，碍眼的消息框就弹了出来。
“把你发的博客删了，你是去工作的还是去玩的？”
苏霁安说的是昨天跟云抒在松厝山河谷那边玩儿拍的照片，只有寥寥几张风景照。
况且这还是没人知道的小号，谁在乎他发不发博客？
就她成天管那么严，苏霁文无语了，当初做演员要形象管那么严就算了，现在都成糊咖了怎么还管那么多？
“不要，我又没拍人。”
“你能不能听点话？”
听话？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对他苏霁文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疯狂挑衅苏霁安。
“不要。”
这话说完，苏霁文不但没删，还又发了两张上去。
那河谷漂亮的要命，就她这么个不懂欣赏的人才一天到晚这么事儿。
客厅里细细簌簌响起一阵声音，听着像是有人回来了，他把手机丢一边，套上外套推门，还没见着人就先喊了声：“云抒...你那个...”
客厅里站着的不是云抒，苏霁文赶忙收声，换了副恭敬的模样：“阿妈中午好。”
卓玛阿妈看着像是头一回知道他这个点还在家的样子，有些意外，但还是顾着礼节，笑笑道：“中午好，记得吃饭。”
仍旧是夹带着口音，但能听懂。
气氛正尴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卓玛阿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苏霁文放松下来，云抒掀开门帘，推门进来。
手里还拎着个东西。
苏霁文瞟了眼，看着像是平时他给带饭的饭盒，于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云抒把东西放暖桌上，拆开，一个个拿了出来：“午饭，阿姨说你没吃多少，热了让我带过来。”
刚刚躺床上没觉得，现在闻到饭香，苏霁文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好像真有些饿了。”
卓玛阿妈拿着东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虽说在这里也住了快两个星期，但苏霁文的作息太混乱，几乎从来没与卓玛阿妈遇上过，要不是她回家拿东西，他都快忘记阿妈长啥样了。
“小文，这几天我要住在工作的地方，你们好好玩，不要吵架，要好好相处。”
卓玛阿妈这话说的很认真，苏霁文倒是有些不解，谁会跟云抒这么好脾气的孩子吵架？但他还是应了声：“不会不会，阿姨你放心好了。”
这话说完，卓玛阿妈转向云抒，这下说的不再是蹩脚的普通话，而是禄西族的语言，完全在苏霁文的盲区。
“云抒，注意保持距离，晚上睡觉也要注意，不要暴露身份了，如果觉得没办法，就去睡我的房间，一定要注意安全。”
苏霁文边啃着手里的饼，视线在阿妈和云抒身上来回转悠，他们看着很严肃，不知道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他这个外人知道。
云抒则是用普通话回的：“我知道了，没事的。”
一直到卓玛阿妈出了门，院外大门被开了又关的声音响起，苏霁文才好奇问道：“刚刚阿妈讲了什么？”
“嗯？”云抒顿了顿，回道，“阿妈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那么大长串儿最后浓缩起来就一句？苏霁文还想问，被云抒打断了：“程导说，今天下午你可以休息，不用去了。”
苏霁文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那明天呢？”
“明天要去。”
“哦。”
无话可说，不如吃饭。
这边的饮食大多是牛羊肉和各种各样的碳水，普通牧民吃碳水多，因为家里的牛羊肉也不是能随意宰杀的。
但他们巡护队工作量大，平时政府拨款，有的时候还有企业赞助，不说每天，起码富裕的时候还是天天都能吃上点的。
比如最近，霁合老总捐了几百万，他们天天吃肉。
就连给苏霁文带过来的饭盒都是煮的羊肉牛肉什么的，像今天郭阿姨心情好，还给包了牛肉包子。
包子都吃完了，苏霁文盯着剩的羊肉发愣。
他没说自己不爱吃这玩意儿，郭阿姨估计是好心，给了塞了五六块，还有两块大骨头。
“吃饱了？”
苏霁文抬起头，看向云抒，又低头看了眼剩的羊肉，说：“你说我要是直接把这肉放原地不动，会挨骂吗？”
“阿姨不会骂你，”云抒拿起筷子，“不爱吃吗？”
苏霁文耸了耸肩：“你不觉得有股味儿吗？”
“还好。”云抒爱吃。
他吃得还挺香，苏霁文一边坐着，就这么看着他吃，也不玩手机。
有些人就是这样，也没什么表演成分，也没说有什么吧唧嘴，就是正常吃饭，但看起来就是很香。
苏霁文咽了咽口水，说：“给我留口尝尝。”
云抒停下，四下望了望，筷子就一双，他顿了两秒，抽了张纸擦了擦筷子，夹了块差不多大小的递过来。
羊膻味处在“有但尚能接受”之间的平衡，苏霁文犹豫两秒，张嘴接过。
嚼一口，肉味儿，嚼两口，膻味儿，嚼三口，反味儿。
苏霁文脸都要扭曲了，最后还是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全给咽了下去。
一边云抒看他这样，还以为肉里被下毒了，赶忙给他倒了杯水放到手边。
苏霁文抄起水就灌，一连喝了好几杯才把嘴里的膻味儿给压了下去。
云抒坐他对面，眨眨眼，问：“不好吃吗？”
回味无穷，味儿又反上来了，苏霁文把刚倒好的水一饮而尽，反问道：“真的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另说，至少没浪费，羊也算是没白死。
苏霁文的假期是程道知特批的，云抒还得回站里。
刚吃完饭，碳水之力上涌，再加上实在无聊，云抒出门，院门被关上的“吱呀”声刚在耳边响起，苏霁文就眼睛一闭昏了似的睡死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后半夜。
再一睁眼，窗外的天都黑透了，伸手在枕头边摸索半晌才摸到了手机，打开一看：００：０２，又倒了回去。
眼睛闭上没两秒，又醒了，憋醒的。
这一下困意也飞到九霄云外了，苏霁文穿上鞋开门开灯蹿到卫生间关门释放一气呵成。
两分钟后，他打着哈欠，伸手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拖着鞋回房间。
哈欠打一半，苏霁文顿在原地，不远处沙发上一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
在原地愣了好久，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云抒？？
想到这儿，他蹑手蹑脚走过去。
是云抒，他侧着身，脑袋被埋进被子里睡得正沉。
之前程道知还说，云抒把房间让给他住，苏霁文还没多在意，没想到他自己跑沙发上睡了。
苏霁文蹲在一边，伸手拉了拉被子，动作很轻，只拉了两下，云抒的整个侧脸就露了出来。
苏霁文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好使。
白天的时候，感觉云抒整个人裹挟着雪山里的风雪，即使站在边上，即使他一直贴心照顾，也觉得他像是面前矗立的雪山，离自己很远，难以接近。
但现在，他伸手在他眼皮上点了点，带着一点点灰白色的眼睫毛跟着轻轻颤了颤。
手指顺着脸颊下滑，皮肤倒也没有想象中的粗糙，偏黑但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帅气。
嘴唇也软软的，是淡淡的杏色。
感觉闻着说不定会有股甜甜的味道，苏霁文下意识凑了上去。
“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