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戏春风 > 山洞
    明月州的清晨笼罩着一层薄雾,崔宝珠蹲在临时搭建的医棚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面前摆着三本摊开的医书,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急促滑动。

    "连翘只剩半斤,藿香连渣都不剩了..."翠微捧着空荡荡的药篓,声音发颤,"小姐,又有五个孩子开始发热了。"

    崔宝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抬头望向医棚外——二十多个病人躺在草席上,面色灰败如土。

    更远处,几个壮年男子手持木棍守在医棚入口,眼神里满是怀疑。

    "妖女!就是她下的毒!"一个满脸麻子的妇人突然冲进来,抓起药碾就要砸。

    "住手!"谢珩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刀鞘一横,那妇人踉跄着倒退三步。

    崔宝珠没抬头,手指死死掐住医书边角:"赵铁头呢?"

    "去清江找人手了。"谢珩在她身旁蹲下,身上还带着昨夜厮杀的血腥气,"鸩鸟船上那些药怎么样?"

    "大半是假货。"崔宝珠冷笑一声,翻过一页医书,"掺了麦麸的连翘,染了色的树皮充藿香——这帮人真是把缺德事做绝了。"

    谢珩的视线落在她红肿的手指上——那是连夜捣药磨出的水泡。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青瓷小瓶:"金疮药。"

    "省着点用吧我的少爷。"崔宝珠终于抬头,眼底布满血丝。

    谢珩嗤笑,突然抓过她的手强行上药。

    药粉沾到伤口的瞬间,崔宝珠"嘶"地抽气,却被他牢牢钳住手腕。

    "疼就喊出来。"他拇指抹过她虎口处的裂痕,"又没人笑话你。"

    医棚外忽然传来孩童啼哭。

    崔宝珠触电般抽回手,抓起医书继续翻找。谢珩看着她绷紧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正午时分,崔宝珠突然拍案而起,医书"啪"地合上。

    "荆草!"她双眼发亮,指着书页上一幅简笔画,"西南特有的荆草,清热解毒功效不输连翘!"

    谢珩凑近看那歪歪扭扭的草图:"后山悬崖就有,但..."

    "但什么但!"崔宝珠已经扯过斗篷系上,"翠微,准备药篓!张叔,带上砍刀!"

    谢珩一把扣住她手腕:"这几日暴雨,山路塌方了七处。"

    "所以呢?"崔宝珠挑眉,"看着他们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谢珩先败下阵来。"我陪你去。"

    "用不着。"崔宝珠甩开他的手,"你还是坐镇大营,免得..."

    "崔宝珠。"谢珩突然连名带姓喊她,声音沉得吓人,"你非要较这个劲?"

    翠微抱着药篓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最终崔宝珠哼哼一声,算是默许。

    二十人的采药队顶着细雨出发。

    崔宝珠走在最前,鹿皮靴踩在泥泞山路上"咯吱"作响。

    谢珩落后半步,目光始终没离开她摇晃的发髻。

    "看路!"他突然拽住崔宝珠后领。她脚前半尺处,一道裂缝横贯山路,深处隐约传来水流轰鸣。

    崔宝珠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却不服软:"我看见了!"

    谢珩懒得拆穿,解下腰间绳索系在她腰间,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要死一起死。"

    "谁要跟你一起..."崔宝珠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前方峭壁上,一丛丛锯齿状绿叶在雨中摇曳——正是医书所绘荆草!

    "张叔!搭绳梯!"她兴奋地往前冲,却被谢珩拽住绳子扯回来。

    "我先试。"他抽出短刀插进岩缝,借力攀上湿滑的崖壁。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肌肉线条在单薄衣衫下若隐若现。

    崔宝珠轻咳一声,有点脸热,低头猛扯药篓带子。

    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脆响——谢珩刚抓住的岩石整块脱落!

    "小心!"她尖叫出声。谢珩在空中拧身,堪堪抓住另一块凸起。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她脚边。

    "闭嘴。"谢珩喘着粗气瞪她,"没摔死也要被你吓死。"

    崔宝珠正要还嘴,忽觉脚下一震。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雷声,是山体滑坡!

    "退后!所有人退后!"谢珩大吼着从崖壁跃下。但已经晚了,整片山坡像融化的糖浆般倾泻而下。

    崔宝珠脚下一空,腰间绳索陡然绷紧。

    她看见谢珩扑来的身影,看见侍卫们惊恐的表情,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黑暗。疼痛。潮湿的泥土气息。

    崔宝珠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一根老藤缠在腰间,身下是雾气弥漫的深渊。

    她试着挣扎,藤蔓立刻发出不祥的"吱嘎"声。

    "别动。"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崔宝珠抬头,看见谢珩倒挂在崖壁上,一手抓着岩缝,一手握着匕首正试图割断缠住她脚踝的荆棘。

    "你...你怎么..."崔宝珠声音发颤。

    "跟着跳下来的。"谢珩额角有血痕滑落,"闭嘴,别打扰我。"

    匕首割断最后一根荆棘时,老藤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崔宝珠惊叫着下坠,却被谢珩凌空接住。

    两人顺着泥浆滑下陡坡,最终重重摔进一个山洞。

    崔宝珠趴在谢珩胸口,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摸到满手黏腻——他的后背被锐石划开一道狰狞伤口。

    "你..." 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死不了。"谢珩撑坐起来,突然捂住嘴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他迅速抹去血迹,但崔宝珠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洞外雨声渐密,崔宝珠撕下衣袖给他包扎:"毒发了?"

    谢珩瞳孔微缩:"你知道?"

    "我是大夫。"她系紧布条,"之前就发现你脉象异常。那包药粉是压制毒素的吧?给虎子用的时候手抖成那样。"

    谢珩轻笑:"崔大夫果然..."

    "有人!"崔宝珠突然压低声音。山洞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影畏畏缩缩地靠近。

    "别过来!"谢珩瞬间拔刀。

    为首的男子突然跪下,"你们见没见过一个孕妇,叫芸娘,她怎么样了?"

    崔宝珠眯眼——忽然想起芸娘婆母说的,芸娘丈夫在明月州决堤那日失踪了!

    "我们不是被洪水冲走的。"芸娘丈夫李忠捧着崔宝珠给的干粮,狼吞虎咽,"是发现了堤坝的秘密..."

    明月州堤坝年年修筑,却年年溃决。

    那日李忠送药材到堤坝,亲眼看见工头用稻草灰代替粘土填充坝心。

    "我们十几个兄弟想去告发,却被衙役骗到山里..."李忠声音哽咽,"他们说山里有粘土矿,结果..."

    他扯开衣领,露出颈间狰狞刀疤。

    崔宝珠与谢珩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鸩鸟船上的军械。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问题了!

    洞外传来喊声,侍卫找到了他们。

    绳梯从崖顶垂下,崔宝珠坚持让百姓先上。当最后一位老人抓住绳梯时,山体再次震动。

    "快走!"谢珩推着崔宝珠往绳梯去。她刚攀上两阶,一块巨石轰然砸落,绳梯应声而断。

    烟尘散去,崔宝珠发现自己又被谢珩护在身下。他嘴角溢出的血已变成不祥的紫黑色。

    "没事..."谢珩艰难地支起身子,"一会就好了。"

    崔宝珠一把扣住他脉搏,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毒药!是宫里…"

    谢珩眼神陡然锐利。崔宝珠却已经翻出随身银针:"别动,我先帮你施针。"

    洞外暴雨如注,洞内银针闪着寒光。崔宝珠全神贯注下针,没注意到谢珩凝视她的眼神渐渐柔软。

    子夜时分,谢珩开始高热不退。崔宝珠拆下所有能用的衣料浸湿给他降温,却收效甚微。

    "冷..."谢珩在昏迷中发抖。崔宝珠咬牙,解开外衫将他搂进怀里。

    "你最好活着回去。"她对着昏睡的谢珩喃喃自语,"不然我做鬼天天去你坟头骂街..."

    没等她说完,谢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

    崔宝珠摸到他脉搏已乱得像暴雨,心一横,拔下金簪划开自己手腕。

    "你干什么!"谢珩挣扎着要阻止。

    "崔家秘法——"她将手腕凑到他唇边,"喝下去。我的血里有解毒丹残留。"

    谢珩别开头,被她强行扳回来:"少矫情!又不是让你喝毒药!"

    谢珩脸色好转,山洞陷入寂静,只剩雨滴敲打岩石的声音。

    崔宝珠垂下眼帘:"别多想啊…权当还你之前就救我的人情。"

    两人靠在山壁上,互相依靠着,听着洞外渐歇的雨声。

    天光微亮时,救援终于到来。

    “还活着吗?”赵铁头的声音传过来。

    “赵铁头你皮痒了是不是!”

    “活着就好。” 赵铁头嘿嘿一笑,显然松了口气。招呼着带着漕帮兄弟放下绳梯:“上来吧!”

    悬崖边的晨雾还未散去,崔宝珠被拉上崖顶时浑身泥泞不堪。

    她刚要伸手拍打裙摆上的尘土,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一道雪白身影如流云般掠过人群,径直扑向谢珩——

    "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