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饼、这是幺鸡、这是李锤子、这是……” 赵铁头摸黑到码头边的营房里,找来漕帮的兄弟。
如数家珍:“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会凫水、会使流星锤、力气大、眼神好…….”
“头儿,进去没几天,你咋骨头还软了?” 幺鸡觉得赵铁头殷勤得不像话,打量谢珩年纪轻轻,没放在眼里。
“你知道个屁!没有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去投胎了……” 赵铁头对兄弟几个附耳说起悄悄话,隐约听见什么一千两的。
“失敬!失敬!” 几人眼睛一亮,脸上浮起对金主的虔诚神情:“头儿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说吧!咋干那只鸟船!”
“你使啥兵器?挑个趁手的!” 幺鸡哗啦啦搬过来一堆的兵器,看着粗糙,可上面的血锈证实了这群人的不安分。
挑挑拣拣,递给谢珩一把轻飘飘的剑:“这个?”
“这个。” 谢珩鞋尖一挑,一张扎实的大弓“咻”地立了起来,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行啊!这弓有十斗还多!” 男人间认可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那边还有几个好手。” 赵铁头吹响暗哨,江雾中钻出十来条舢板,上面的人遥遥招手示意。
“那鸟船一共三层,上头两层装货,底舱是人。他们有不少家伙,身手也不差,” 他一脸的不爽,还有些尴尬:“前几次冲突,俺们都没打过......”
“船上有四张硬弓立在桅楼,每刻钟换一次哨。”船才到港一个时辰,谢珩就摸清了鸩鸟的换防规律。
“等会我先解决四角望风的。”他拿箭瞄了瞄远近,捡了块石头在泥地画图:“趁他们换哨,铁头你带人先从右舷摸上去,拖住底仓的人,记得抓个舌头留下。幺鸡从左舷上船,二层货仓的药能拿多少拿多少,扔到江面的舢板上带走。我去顶层。短哨动、长哨撤。”
瞥了眼显然已经坐不住了的赵铁头,告诫:“别恋战。”
“明白!” 赵铁头盯着简图咧嘴一笑,缺了半颗的犬齿在月光下泛黄。
“幺鸡,等闹起来了,你让舢板的弟兄们在江面撒油,点火。” 末了,谢珩又添一句。
“为啥?”
“他们一定还有弓箭手,晃他们的眼,免得江面的弟兄受伤。”
夜风吹过,赵铁头吸了吸鼻子:“怎么一股韭菜味儿?”
“这帮孙子今晚吃饺子?” 幺鸡也闻到了。
“是火药。” 谢珩心念一动,既然能搞到军中才有的火药,他大约猜到了来人是谁。
转头问赵铁锤:“你会凫水?”
“会啊!”
“那等一会……” 谢珩附耳交代他。
“娘的!真他娘的刺激!像…像真要上战场似的!” 幺鸡最是个好斗的,激动得头毛竖立,像只斗鸡。
“我呢?我干什么?” 崔宝珠凑上来,眼睛亮得像盛了两颗星星。“要不我还是用我的银针……”
幺鸡噗呲一声笑了,哥俩好似的搭着谢珩的肩:“不愧是公子哥儿!打仗还带姑娘!”
“走走走!” 赵铁头对着崔珩一挑眉,坏笑着拉着漕帮各自散开去做准备。
崔宝珠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凭什么赵铁头能去,我就得蹲这儿数芦苇?”
谢珩头也不回地往弓弦上缠布条消音:“你会凫水?”
“我箭术比赵铁头强!”崔宝珠夺过他的弓,颤颤巍巍拉出个歪歪扭扭的圆。
用力得指节发白,杏眼里跳着不服输的火星子。
谢珩叹气,突然从背后环住她。温热的胸膛抵住她后背,带着薄茧的手裹住她拉弦的手指。
弓弦绷紧的吱呀声里,手指覆上她拉弦的手:“食指再往下半寸…对,就这儿。”
崔宝珠脑子里像钻进了蚊子似的,嗡嗡响。
“专心点。” 他带着她的手臂缓缓移动,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先看船上四角的灯笼,旁边的影子就是你的目标。”
“射箭不是用手,是用这里。”另一只手突然按在她腰上,扰得她浑身一颤。
箭离弦的刹那,谢珩的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骨。
连发四箭,百步外船上的灯笼应声而灭,放哨人软绵绵栽进江里。
江面舢板上有鸟叫声适时响起,刚好盖住落水声。
他松开手,在她耳边低笑:“现在你手上也有人命了,崔大夫。”
崔宝珠扭头瞪他,脸红跑开:“…我在这守夜!”
他收了弓箭,挑了把短刀给她。又往她怀里塞了个小小的油纸包:“陈皮糖。你要是乱跑——”
“就打断我的腿?”
“就再没下回了。” 他转身跃出芦苇荡,衣角掠过她指尖,“数一千个数,要是我们没回来,就先走。”
“这还用你说。” 她恶狠狠咬开糖纸,“你教人放冷箭的样子真像个土匪。”
夜风送来他带笑的回应:“别吃独食。”
一旁的虎子眼巴巴伸手:“阿姐——我也要。”
十二艘舢板借着夜雾贴向鸩鸟号,船底绑着的湿稻草消融了破水声。
赵铁头咬住分水刺,朝身后比划三根手指——三息后,桅楼传来铁器碰撞声,换哨开始。
“动手!”
赵铁头带人甩出包棉布的抓钩,十余条黑影狸猫般攀上船舷。
底舱守卫刚转身,就被浸油的麻绳勒住咽喉拖进阴影。
有个精瘦汉子刚要喊,太阳穴就挨了记漕帮特有的"秤砣拳"——袖里滑出的铜秤砣砸人最是闷声见血。
“留个舌头。”赵铁头踩住唯一清醒的账房先生,将人捆成端午粽子塞进货箱。
箱板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是幺鸡的暗号,出货了。
二层舷窗被铁钩拽开的刹那,幺鸡差点被浓烈的苦杏仁味呛个跟头——满舱樟木箱装着满满的药材。
他撬开最近的那个,抓了把"雪灵芝"就往怀里塞。
“你他妈识不识货!”同伙急眼,抢过布袋专挑底层药粉:“军中专用的金疮…药…...”
说着突然僵住——最里侧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兵部的鎏金箭簇。
紧接着,两人身后一凉,被弓弩顶住了腰间......
另一边,赵铁头溜边下了底仓,突然听见弩箭上膛声,停住脚步。
借着微光,他看见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在往木箱里填装弓弩——这哪是什么药材船!
二层突然爆出幺鸡的短哨。尖锐的竹哨撕破夜幕,赵铁头知道同伴也遇险了!
他正要转身,脑后突然袭来劲风。偏头躲过的钢镖深深钉入船板,镖尾系着的红绸在月光下像道血痕。
顶层传来木板爆裂的巨响,叮叮当当,谢珩遇伏了!
赵铁头甩出铁蒺藜,趁着对方躲闪的空当,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腥臭的江水裹着血腥味灌进鼻孔,他在浑浊的水中看见幺鸡被铁链缠住的腿。
“接着!”赵铁头甩出匕首给幺鸡,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来不及细看,回身,卯足了劲伸出长刀向前捅!
血雾在江水中绽开,他咧嘴笑了——崔珩算得真准,死士果然会在水下埋伏。
江面突然爆出震天铜锣声。数艘燃着鱼油的火船顺流而下,照得整片江面赤红如血。
桅楼上的弓手刚拉满弓,就被晃得泪流满面。
赵铁头趁乱拽着幺鸡一沉一浮地游向船底之前标记好的火药仓。
“你他妈轻点!”幺鸡吐着血沫骂,“老子肋骨……”
赵铁头手里的凿子刚碰到船板,整艘船突然剧烈摇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凿穿的位置——离预定位置偏了三尺,正好是承重龙骨!
这厢,谢珩踏上顶层甲板时,船楼里的琵琶声刚好拨到最高音。
弦音铮然,像刀锋出鞘的前兆。
他反手甩落长刀上的水珠,刀尖在柚木甲板上拖出一道细长水痕。推开门——
“咱们又见面了。” 屏风后面走出个锦袍胖子,十指戴满翡翠戒指,像只肥硕的蜘蛛。
船老大——曹金宝,三皇子门下最忠心的钱袋子。
他身后站着八个刀客,清一色反握短刃,刀刃淬了幽蓝的光。
谢珩笑了,果然,这世上还有谁比三皇子更惦记他这条命呢?
“老三让你带着账本喂鱼?” 他拇指擦过刀镡,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可惜了,爷不爱吃鱼。”
最后一个字刚落,曹金宝突然掀翻酒案:“杀!”
八道刀光泼面而来,谢珩却先一步踹飞了脚下的铜灯台。燃烧的灯油在空中炸开,最前面的刀客顿时成了火人。惨叫声里,长刀横斩——
一颗头颅飞起时,他已经旋身踩上第二人的肩膀。
骨头碎裂声混着琵琶的断弦的铮铮声,他借力腾空,刀锋卡在第三人颅骨里的瞬间,左袖箭机括轻响——第四人捂着喉咙倒下。
“废物。”谢珩甩开刀上的红白之物,突然侧头——一支弩箭擦着他耳廓钉入船板,箭尾嗡嗡震颤。
舷窗后,黑衣弩手正在上弦。谢珩啧了一声,长刀突然脱手飞出!
刀身旋转着劈开雨幕,将弩手连人带窗框钉在舱壁上。
他头也不回地后仰,避过身后偷袭的□□,反手抓住铁链一扯—— 第五个刀客被自己的兵器勒断了脖子。
“我虽未见过老三,却年年和他养的这群废物打交道。” 收刀,瞥了眼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曹金宝,嗤笑。
地上躺着本靛蓝账册,封皮烫金的“药”字正在渗血。
谢珩踩住曹金宝试图往账册上摸的手,靴底碾出指骨碎裂的脆响。
“一年比一年排场大,一年比一年不禁打。”
“卖假药、运军械、国难财也不放过……” 他弯腰拎起账册,刀尖挑开扉页:“老三那么缺钱吗?”
话到一半突然侧身!
藏在账册夹层里的毒针擦着他咽喉飞过,钉入身后灯柱时嘶嘶冒烟。
谢珩眼神倏的冷了。
拎起曹金宝,刀尖顺着他脊柱下滑,停在第三节腰椎。
曹金宝突然疯狂挣扎——那是三皇子府死士□□囊的位置。
又听谢珩叹气:“年年带人来杀我,我都对你有感情了。”
“回去告诉老三——下次派点像样的。”谢珩手一松,脚一抬,把曹金宝踹进了江水里。
整艘船突然剧烈倾斜。底舱传来赵铁头变了调的吼叫:“凿穿了!”
江水疯狂涌入底舱,浸泡火药的黑水漫过脚踝。六饼他们正猴子似的在倾倒的货箱间跳跃,大包药材雨点般扔向接应的舢板。
“救命!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七零八落的顶仓废墟里,忽然传出哀嚎:“我是周汲!兵部侍郎的独子!救我!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