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和热度拉回了周缈的心神。她终于收回了直直落在李玄身上的视线，转头看向了陆惊南，一边用眼神询问他，一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想刚一动，锢住手腕的力道便多了一分。
陆惊南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淡：“天要亮了，快到仙人洞府开启的时刻了。”
说话间，他也没有放开周缈的手腕，反而不自觉加了几分力。
仙人洞府第一次现世，以它周身的闪烁灵光强弱判断，开启的时间就在这一个时辰以内了。
陆惊南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误事。
周缈对这座洞府里的东西势在必得，当然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耽误。她神色已然恢复了平常，看向李玄的目光也与看他人似无甚不同。
“口说无凭，宸王殿下怎么保证自己的话作数？”她幽幽一叹，“你们一方光是天阶修士便有五位，还有诸多高手，我们势单力薄，倘若你们反悔，我们可挡不住。”
嘴上说着势单力薄，挡不住他们，面上却是半点害怕惶恐怯懦之色也无。
“你当我们是你们这样无耻的魔头？！出尔反尔的明明是你！”李则性子更暴躁，想到不久前这妖女所为，当即不屑冷笑。
周缈面色不变，施施然道：“太子殿下敢保证长到这么大，从未说过谎，食过言吗？”
李则立即就要说当然。
不过没等他开口，便听周缈补充道：“倘若太子殿下敢发道心誓，我倒是可以考虑信你们一次。”
李则将欲出口的话登时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道心誓不可轻立。
一旦立下，若未曾做到，或许会影响他的仙途。虽不一定会应验，但只怕万一，李则是绝不可能用自己的仙途开玩笑。
周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则脸色瞬间涨红了几分，只觉得被这妖女嘲笑了。
“周姑娘若要我们立誓才相信，那本王可以立誓。”还是李玄开口，为李则消去了尴尬，也让周缈的目光重新落回了他的身上。
这人实在是生得好看。
灯下观美，更是风华绝代，令人心驰神往。明明已经年过而立，但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年龄感，反倒比那些年轻公子们更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他面容和煦温润，语气平缓认真，与李则的色厉内荏截然不同。
世人皆知宸王一言一行皆彰显君子之风，向来一言九鼎。但凡给出的承诺，从未有过言而无信之时。
他本身就代表着信义和公正。
无论是在世家朝堂，还是在市井民间，凡是提及宸王，几乎无人不夸。是无数人心中的贤王，颇有威望。
重瞳乃帝王之兆，又是先帝后嫡子，且天赋悟性极佳，又聪慧过人，品德皆是上品。当年若非李玄伤了身体，当今坐在帝王之位上的或许便是他了。
不待周缈回答，李玄便干脆利落的立了誓言。
但周缈不为所动。
她微微一笑道：“我自是信宸王殿下的，但我不信他们。”
不等其他人发作，她便毫不客气道：“于李帝陛下而言，想来亲子亲女可比异母弟弟亲厚重要多了。”
此话一出，李则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皇叔，您别听这妖女胡说！父皇最看重您，自是最在意您。此次派我等来仙人洞府，也主要是为了给您寻药，想要治好您的病。这妖女故意挑拨离间，可不能上了她的当！”
李则急忙道。
其他人也紧跟着附和了几句。
周缈的一句话，成功让他们的气氛紧绷了起来。她站在一旁，优哉游哉的看着这一幕。
倒是李玄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多少波动。
“承怀不必多言，本王知道皇兄的好意。”他的语气依旧温轻缓春风，令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德放松下来。
须臾，他转而又看向周缈，温声询问：“周姑娘到底何意？直说便是。”
“很简单。自然是加一重保证。”
话落，周缈眉头一挑，忽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取出了一粒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掐住李明芙的下巴，迫她张开嘴，直接把药丸扔了进去。
“唔——”
一股极致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李明芙忍不住呕了一声。
但那药丸入水即化，早已融进了她的脾胃里，自是什么也吐不出来的。
“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缈诚实道：“蚀骨丹而已，公主不必惊慌。只要我们顺利进了仙人洞府，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给你解药。”
蚀骨丹三个字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脸色惊变。
陆惊南也微微变了变脸色，淡漠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在三年前，无人知蚀骨丹之名。三年之后，蚀骨丹却已成天下修士闻之色变之毒物。
服用此毒者，无论修为高深，从服下开始，就会感受蚀骨之疼，若七日不得解药，那全身筋骨将被腐蚀殆尽，最终只剩下一层人皮。
而这毒正是从魔都流出，出自毒魔陆衔霜之手。第一回便是用在了朝闻宗的一位天阶长老身上，任凭三宗想尽办法，倾尽宗门之力，竟也没有研究出解药，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天阶长老痛苦而死。
此次之后，毒魔陆衔霜和蚀骨丹一举成名。
至今，李朝之人也未曾研究出解药。也就是说，李明芙服下了此药，若周缈不给解药，她便只能死路一条了。
但事实上，周缈身上根本没有蚀骨丹。
她方才拿的不过是普通的毒药，只是效用与蚀骨丹有几分相似，所以才拿出来唬人的。
倘若真是蚀骨丹，她怎么可能用在李明芙身上？
那般珍品，唯有李帝和云长生才值得她用。
蚀骨丹效用那般厉害，它的制作自然也不简单。陆衔霜花了数年时间，其实也不过只制出了两颗。
一颗早已用掉，另一颗陆衔霜自己收着了。
陆惊南以为陆衔霜给了周缈。
“毒妇！”
李则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周缈被骂的多了，早就不痛不痒，但她仍旧不喜欢被人骂，冷哼道：“太子殿下最好客气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心疼公主了。”
药效发作的很快。
李明芙已经痛得叫出了声来，小脸煞白，满头冷汗。从出生至今，她还未体验过这种彻骨铭心的痛，一时间，根本忍不住的痛叫了出声。
“我这有药，只要每日吃一颗，公主便不会再疼了。”
周缈又拿出了一粒药丸。
手腕上传来了一阵疼痛。
是陆惊南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
周缈恍若未知，只用力抽了抽。这一次，陆惊南并未阻止，周缈顺利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见那截雪白的腕子上多了一圈淡淡的青色瘀痕。
“痛，好痛……”
李明芙想要忍住的，她不想在外人，更甚在陆惊南面前露出丑态。但实在太疼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满脸是泪。
陆惊南身体崩得极紧。
“阿缈，他们到底人多势众，若是逼急了，我们也得不到好。”他传音给了周缈。
周缈心中嗤笑，传音回他：“放心，我心中有数。”
恰时，李玄道：“周姑娘这般咄咄逼人，便不怕我们不管不顾动手吗？你也说了，只凭你们二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的脸色终于失去了温和，多了严肃和凌厉。
周缈淡定道：“我相信诸位对明阳公主的疼爱，想来是绝舍不得她吃苦的。”
的确舍不得。
眼看李明芙痛得都要晕倒了，李则急声道：“快把药给她，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可以了吧！”
再拖下去就要露馅了。
那毒的效力可支撑不了多久。
周缈这才笑着把解药送进了李明芙的嘴里：“诸位放心，公主这般金贵，我也舍不得伤害她呢。”
众人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可恶又可恨。
天际泛起了金光。
天亮了。
下一瞬，一道金色的灵光柱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仙人洞府开了。
众人皆是蠢蠢欲动，却是强按捺住急迫没有立刻动，而是朝着另一侧看了过去。
周缈扯着又被捆住的李明芙，眉眼飞扬，脸上的笑容张扬又肆意，顶着其他人或愤怒或不满或仇恨厌恶的目光，悠然的、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仙人洞府。
上一世，她和陆惊南过五关斩六将，带着满身狼藉，犹如两只被追撵的臭老鼠勉强挤了进来。即便如此，也无法放下心来，因为正宗的追杀仍旧凶猛，他们需要东躲西藏保全自己，一路行来自是极为狼狈。
将要进入口时，她忽然停住。
陆惊南不由抬眸疑惑看她，却见周缈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看向了另一个人。
是宸王李玄。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了依旧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柔和的晨曦洒落在他的面庞上，整个人仿佛都在发着光。
哪怕他坐着，低于众人的高度，依旧是最引人瞩目的。
无关容貌。
都说李明芙是小菩萨，可睁眼看去，这位宸王殿下却更像一位悲天悯人、仁民爱物的佛子。
承元二十四年六月，阳安城大疫，名曰‘百毒瘟’，数百医士皆束手无策。为防大疫传播，帝王下令封城。数十万城民被困其中，如人间炼狱。
城中官士害怕被传染，皆连夜逃离，独宸王李玄自愿留下。
半月后，宸王找到了治愈‘百毒瘟’的方法，举城欢庆。
又半月，数万城民病愈，阳安城重开。然重开前一日，本就病弱的宸王心血耗尽，终是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阳安城百姓感念宸王，为其立碑建庙。
宸王虽死，却活在了阳安城数十万百姓的心中。似乎也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是大多数人以为的事实，却不是真相。
真相残酷又丑陋。
宸王李玄天生净体，食之，百病全消。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一夜之间，阳安城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血红的眼睛皆看向了宸王居住的府邸。
时间似回到了那一日。
周缈看着那坐在轮椅上坦然自若的男人，见他面色如常，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和失望。
她提醒他：“他们会吃了你，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他却无所谓的笑了笑，眼角浮出淡淡的细纹，声音轻缓：“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救万民，挺值的。”
值个屁。
就是一个傻子。
“宸王殿下应该很担心明阳公主吧，不如与我们一起。”周缈理了理额前被吹乱的发丝，鲜红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度，她轻笑了一声，“欢迎您的监督。”
陆惊南心向光明，愿为了那道光，从黑暗中走出去。
她不一样。
她是个本分的魔女。
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魔女只会不择手段的把那个太阳拽入深渊。
——于贪婪的黑暗而言。
吞噬才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