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娇小的身躯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正如周缈的心，仿佛坠入了万丈冰渊。她知道，那个会甜甜的笑着唤她姐姐，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再也不会醒来了。
可她甚至来不及伤心。
纪映雪乃是魔都十二魔将之首，是除陆惊南和周缈外，武力最高的一位。而今她战死，魔都失去一员悍将，实力大减。
但他们不能认输。
一旦认输，便全都完了。
她轻轻地把怀里的小姑娘平放在地上，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到了城楼之上。
“魔都众人听令！今日敌军来犯，欲毁我家园，为了我们的家，我们绝不能放弃。不要怕，本护法已联系上了陛下，最多两个时辰，陛下便能归来。”
越是紧急时刻，她越不能乱。
在魔都之人的眼里，她不仅是护法，还是未来的魔后。她的话，自然具有极大的可信力。
听到这话，本来心慌意乱的魔都人果然都面露喜色，恢复了不少士气。
他们都满怀希望地望向她。
周缈心头鼓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犯我家者，必诛！”她深吸口气，大喝一声，“尔等，随我杀！”
“杀！”
两个时辰，却如百年那般漫长。
周缈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她只是机械的挥动着手中的刀。
一个又一个，一刀又一刀。
身体已变得麻木。
直到最后，她杀到了正仙宗宗主面前。虽同是天阶顶峰，但周缈灵力几乎耗尽，自然不是其对手。
“放弃吧，你挡不住本座的。”正仙宗宗主语气淡漠，“若你投降，本座可许你留个全尸。”
周缈扯了扯唇角，冷笑：“不到最后一刻，谁是输家还说不定呢。云宗主未免太自信了些。”
“你想拖延时间，等陆惊南回来？”云长圣唇角微勾，隐约带着嘲弄，“他不会回来的。”
“你知道他现在哪里吗？”
“他在帝都。既已身沐光明，又怎会愿意回到黑暗之中？”云长圣语气中的怜悯几乎要溢了出来，居高临下地道，“周缈，陆惊南已经放弃你们了。”
“他不要你们了。”
“今日——魔都必灭！”
银剑刺进了周缈的胸膛，刺穿了她的心脏。她仰头，看见的是魔都暗沉的天空。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陆惊南没有回来。
**
宫阙巍峨，朱红金绸。
暖色霞光穿透飞檐斗拱，晕染着黛色宫墙，浮光跃金，与满天流动彩云交织成了一幅盛世美景。
这里祥和美好如仙境，与尸山血海似的魔都完全是两个世界。
景再美，也不及那身着嫁衣的新娘美。
李明芙身披一袭缀满银河星辰的霞帔，头戴一顶华美的金色凤冠，两侧流苏坠落耳畔，越显华贵柔美。玉肌雪肤，眉心一点鲜红朱砂痣，冰清玉洁，纯洁无瑕，当真像一个小菩萨。
她仿佛就是世间美好的化身。
是光，是朝阳，引得无数人追逐。
便连那传说中无恶不作、冷酷薄情的魔王也逃不过。
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要背弃曾经的所有，哪怕要与所有人为敌，他也坚定的握紧了她的手，用力的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对她说：“李明芙，跟我走。”
让魔都所有人遍寻不到的陛下，让他们苦苦等待，被他们视为希望的魔王陛下原来真的在这里。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抛却了他的子民，当真义无反顾的去追逐光明了。
李明芙仰头望着他，眼眶泛着红，美眸含泪，也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坚定地应了一声：“好。”
漫天暖光中，在无数人的见证下，他们相拥在一起，微风卷动着他们的发丝，任其交缠在了一起。
亲密无间，缠绵悱恻，恍若本该如此。
周缈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情竟无比平静。
她与陆惊南于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中相识。
他们曾在饥肠辘辘时分吃一个馒头，曾在寒冷的冬夜紧紧相拥取暖，曾在无数人的谩骂和追杀中生死与共。
很多年后，陆惊南成了魔王，周缈成了魔王之下最尊贵的护法。
她以为他们即便不是心心相印的爱人，也是能同生共死的战友。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和魔都，都只不过是陆惊南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污秽。
周缈忽然笑出了声。
无人注意到她。当然也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毕竟她已经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丝苟延残喘的脆弱魂灵而已。
陆惊南忘了。
他们曾经也只是一个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他们踏上这条与世道不容的路，不为荣华，不求长生，起初只是为了在这飘摇乱世之中吃一口饱饭。
可世道不公！
高高在上的上天视他们为刍狗，那些金尊玉贵的贵人们视他们为蝼蚁，践踏、羞辱、屠杀，毫不手软。
周缈张开手掌，一朵玉白的莲花从手心飞了出来。她一口吞掉，然后双手快速结印布阵。
世人皆知，魔都左护法在阵法之道上颇有天赋，但到底只是自学，未曾得良师教导，所以正道之人并未把其放在心上。
于传承多年的正道宗门而言，周缈不过是个野路子罢了。
周缈也很清楚这一点，没有传承，那便另辟蹊径。
能够逆转时空的无望归墟阵，乃是被明言禁止的上古禁阵。一旦开启，便不能结束。阵成，回到一切的开始。阵败，那万物归零。
而上至千年，至今还未有人成功过。
她是个恶人。
恶人向来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没有人能在伤害了她之后，还能毫发无损。云长圣等人不行，李明芙不行，陆惊南也不行。
她要活下去。
若这世界不让她活着，那便全部给她陪葬吧。
轰隆——！
风起，雷响。
整个世界都开始震颤，大地裂开，太阳坠落，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些平日里优雅高贵、镇定从容的贵人们，脸上终于染上了惊惶。
周缈开心的笑了。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正牢牢护着李明芙的那个男人。陆惊南似有所感，忽而转头。
他们的目光，在那一瞬，似乎穿过阴阳，猝然相撞。
“阿缈。”
陆惊南下意识唤了一声。
恍惚间，周缈似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和尚是少年的陆惊南并肩而立，满身汗水，狼藉不堪，却相视而笑。
他们在被许多人嫌弃的北荒，圈了一块地，建下了第一座小房子。
漂泊许久，他们终于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少年看着她，满目认真地说：“阿缈，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很开心，又担心：“那些人不会容许我们有家的，他们会想方设法的毁了它。”
“那就杀了他们。”少年的眼里满是凶光和仇恨，声如寒冰，字字铿锵，“天不容我，我便灭了天；人不容我，我便杀了他。我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这里。”
他天赋高，悟性佳，又刻苦，修为增长极快，早晚有一日能傲立在最高峰。
所以周缈信了他的话。
小房子慢慢变成了大房子，又一点点成了一座堪称巍峨的城郭。
魔都落成的那一刻。
高大的男人立在城墙之上，一字一顿地道：“我陆惊南今日在此立誓，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她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