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身体还难受吗?”陶方奕在一旁询问她。
李瑶看了眼床边的陶方奕,随后她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我没有发烧了,感觉还不错。”
说完,她又打量四周,发现亡也在,但她的爸爸没有出现。
陶方奕看出了她的迷茫:“你爸爸会在晚上十二点过来接你,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
“你可以把这之前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开始一场温柔的告别。”陶方奕一边说,一边费劲地抓着李瑶的衣服爬上了李瑶的肩膀,揉了揉李瑶的头,“摆脱束缚,开始吧!”
李瑶深吸一口气,她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猛地起身,陶方奕差点从她的肩上摔下去。
晚上十二点之后一切都结束了,而现在的她不再需要任何的伪装。
李瑶打开手机,搜索菜谱,又点开了外卖软件。
她最后想要留下一些好的东西,想要一场不那么撕心裂肺的告别。
她哼着歌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卡着杨红玲下班的点,用家里的食材做出了一桌子菜。
【这种异常亢奋的状态绝对不对劲。】亡说,【她可没有一点怀念人世的意思,看样子她打算干完这票就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会这样吗?】陶方奕不了解。
【绝对会!】亡觉得李瑶已经完全做好嗝屁的准备了。
陶方奕不置可否。
杨红玲推门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懵了一下,而后李瑶冲出来,紧紧地抱住她,喊了一声妈妈。
【噢~你看看她们,多温馨。】陶方奕很感动。
【这更诡异,更反常了!】
【可是你看她已经敞开心扉跟她妈妈聊自己的心路历程了诶。】陶方奕躲在门缝那儿偷看。
过了一会儿,任英领着任欣馨回家了。
最近任欣馨换了一家幼儿园,而他们大人还在跟原来那家幼儿园扯皮。
他们宣称要打官司,不过这大概率也只是个威胁,毕竟这对夫妻谁也没有空余的时间。
【你看!她甚至在跟任英聊天!】陶方奕激动地用棉花手拍了拍门,他不用担心自己会拍出声音。
“陶方奕!”亡没有用意念跟陶方奕交流了。
陶方奕抬头望向亡,随后他被亡抓了起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孩子明显早就和她当下的生活失去链接了,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
“哪怕偶尔几个闪回让她看清了自己周围的情况,也是治标不治本。”亡揉搓着陶方奕的玩偶脸,“现在是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认真看看自己的四周,把自己身体里仅剩的感情表达出去,你明白吗?”
娃娃脸上的笑容是自带的,亡还在等待陶方奕的回应。
随后他看到陶方奕伸出手缓缓挠了挠头。
很好,他不明白。
“你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里总有自杀的吧。”亡试图让陶方奕了解,这一切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有。】陶方奕见过不少自杀的人。
“你没有意识到他们死之前的反常?”亡问。
【有吗?我感觉他们这辈子都挺反常的。】
这倒也是。
亡按压自己眉心的位置,只不过那里是平的。
【你有眉心吗?】陶方奕很好奇。
“这不是重点!”
【好吧。】
“我以为你有把握。”就像之前亡以为陶方奕察觉到了鬼气,只是按兵不动一样。
【我确实觉得她不会死。】陶方奕说。
“理由呢?”亡问。
陶方奕想了想,随后用圆手在自己太阳穴处打转:【第六感~】
“我下次一定会记得你是个不靠谱的木头。”亡捂住了自己的脸。
【说起木头,你知道以前我怎么帮那个傀儡家族的人带孩子的吗?】陶方奕听到木头两个字忽然有了一点亲切感,他已经很多年没被人叫木头了,【我会假装人类,然后梆梆梆地敲自己的身体,这样就能吓他们一跳。】
亡用两个指头把陶方奕的嘴巴捏了起来。
陶方奕:【可我还是能说话啊。】他又不是用嘴巴说话的。
“嘘~”亡把陶方奕的脸转向门缝的方向,“最后看这孩子一眼吧,她也就能长这么大了。”
【她在跟自己的家人分享蛋糕呢。】陶方奕说。
“那是她十四岁的蛋糕,她邀请这三个人和她一起庆祝。”
【她还邀请任欣馨去看动画电影。】陶方奕继续。
“因为她还挺喜欢这个水牛妹妹的,她想最后再跟她相处一下。”亡把陶方奕的嘴捏得更紧了,尽管这个行为没太大的作用。
【可如果是坚定地想要死亡,这些人怎么想还重要吗?】陶方奕问。
“这是仪式感。”
【可死了就是这一世的终结,有没有仪式感也无所谓,刚才我就可以点燃蜡烛,然后她就能离开,是她自己叫停了。】陶方奕还是觉得李瑶不想死。
“你不了解。”亡有些脑仁疼。
【我以为她是想再努力救救自己。】
【就像给自己判了个死缓,表现良好就会变成无期。】
亡:“……也可以这么说,你真的是个笨蛋吗?”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笨。】陶方奕知道自己只是有点迟钝而已。
李瑶和任欣馨出门还带上了陶方奕,这是李瑶要求带的。
任欣馨并没有察觉到李瑶的不对劲,她只觉得李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特别好。
“这个小崽子再察觉不到,她就没姐姐了。”亡又在旁边碎碎念,只不过他是俯身在陶方奕耳畔念叨的,李瑶听不到。
“你喜欢妈妈吗?”李瑶询问任欣馨。
“喜欢!”任欣馨大声说。
李瑶笑了,她牵着这个小孩,走在街边。
这次的晚风仿佛吹透了她的身体,从她胸膛里穿了过去,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会阻拦风的去路,她即将脱离这沉重的身躯。
可笑着笑着,她嘴角又慢慢压了下去:“欣馨。”
任欣馨一边蹦跶一边回应她:“怎么啦?”她很期待能和李瑶一起去看电影。
爸爸妈妈总是很忙,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电影院。
“你知道我没有爸爸了对吗?”李瑶问。
任欣馨动作停下,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经过上次的闹腾,她已经知道了“没有爸爸”对于李瑶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别那么沉重,我不是难过,我已经看开了。”李瑶蹲了下来,她蹲到任欣馨面前。
任欣馨一手搂着玩偶,一手拿着李瑶给她买的糖葫芦,她嘴旁还有一圈红色,都是吃糖葫芦时蹭上去的。
“我是你的姐姐,我比你大。”李瑶说,“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走在你的前面,我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就像我的爸爸那样。”
任欣馨眼睛睁大了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意外总是这么突如其来。”李瑶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意外,妈妈会很伤心,那天你会好好抱住妈妈的对吗?”
任欣馨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让妈妈看到还有她在。
“为什么会有意外?”任欣馨压根听不进去后面那些话,“可是你才刚来我这里啊。”
“我只是打个比方。”李瑶说。
“我不喜欢比方。”任欣馨不知道比方是什么意思,“我不要比方。”
“可总会有那么一天。”
任欣馨倔强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人不可能永远活着。”
任欣馨继续往后退:“我不要。”
李瑶抓住了任欣馨的胳膊:“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
“为什么你要死啊!因为你不喜欢我吗?!”任欣馨不想去看什么动画电影了,她大声质问。
有路人注意到了两个孩子的争执。
李瑶连忙把任欣馨拉到一边:“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只不过你现在虽然生气,可等那一件事真的发生之后,你会很快变得开心。”李瑶说。
“为什么?”任欣馨还在问。
“因为我们没有相处多久啊。”李瑶说。
李瑶现在都不怎么记得自己四岁时候的事了,任欣馨是她死亡之后痛苦最少的那个。
“已经很久了!”任欣馨嘴一撇,眼泪掉了出来。
她手里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李瑶连忙把糖葫芦捡起来。
“已经很久了!四年了!”任欣馨大声说。
“四年放在人生中是很短很短的。”李瑶试图安抚对方。
“可我就只有四岁啊!”任欣馨觉得四年很长很长,四年就是那些人所说的“一辈子”。
她已经认识李瑶一辈子了。
李瑶忽然愣住。
李瑶看着任欣馨抵触的脸,她看到任欣馨的五官渐渐模糊,变成了那个年幼的自己。
【为什么大人们都能走出去,为什么大家都能开始新的生活?】
所有人都开始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因她而停留。
“我会难过!”任欣馨继续说。
她只是小,她只是还没融入大孩子的世界,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任欣馨想起了自己爸爸妈妈对自己的叮嘱,他们让她不要在李瑶面前提她爸爸的事,因为李瑶会很难过。
所以任欣馨说:“我会像你一样难过!”
李瑶没有回答,她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等我,等我长到七岁,我就会像你喜欢你爸爸一样喜欢你!”任欣馨努力地表达自己,“然后我也会像你一样难过!”
她不知道感情的浓度不能单靠时间来衡量,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准确的表达了。
李瑶眨了眨眼,她还有些恍惚。
十三岁的李瑶也同样还没融入大人的世界。
生活瞬间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开始转变。
爸爸没有了,妈妈为了赚钱变得更加忙碌。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是个孩子,她还要上学,她没法帮任何人分担。
就像现在她面前的任欣馨。
因为任欣馨不够了解全貌,所以她的痛苦一定比自己小吗?所以她这份年幼的痛苦是可以被忽视的吗?
“抱歉。”李瑶看了眼手中糖衣已经被摔碎的糖葫芦。
“抱歉,我……吓到你了。”李瑶从兜里掏出湿巾,撕开包装,帮任欣馨擦了擦嘴,“抱歉。”
她重新牵起任欣馨的手。
“你没有比方打了吗?”任欣馨还在警惕。
“没有比方打了。”李瑶重新领着任欣馨往前走,她的表情也越来越迷茫。
今天十二点之后她就会死,就会离开这儿。
和爸爸不同,这是她的选择。
或者说她是有选择的。
她的痛苦让她不再畏惧死亡,甚至期待死亡的到来。
李瑶低头看到了任欣馨头顶。
那对这孩子来说,痛苦又是什么样的呢?
李瑶呆愣愣地陪着任欣馨看完了动画电影,随后她们回到家。
任欣馨一直在兴奋地聊着电影的剧情,她似乎真的忘记了不愉快。
到了睡觉的时间,李瑶坐在床上,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
她对面是陶方奕,这个娃娃是她向任欣馨借的。
“陶先生。”李瑶喊了一声。
“我在!”陶方奕动了,他举起了自己的手。
“现在几点了?”李瑶问他。
“我看看啊。”陶方奕掏出手机:“十点四十三,快十一点了。”
李瑶点点头:“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她陷入沉默。
陶方奕也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李瑶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腿,把脑袋埋起来,她哭了:“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我表达不出来。”
陶方奕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一点都不厉害。”李瑶哽咽着说,“我胆子小,我只是想逃走。”
陶方奕抱住了她。
“我连我心里的难过都说不出来。”李瑶想到了她今天看到的那部动画电影,“我要是像那个电影的制作人一样就好了,起码我能告诉你我现在在纠结些什么。”
李瑶抬起头,陶方奕已经攥着她的裤腿爬到她的膝盖上来了:“那个动画电影的制作人才没有你厉害。”
“你在哄我吗?”李瑶知道陶方奕在哄小孩。
“不,我是说真的。”陶方奕轻轻拍着李瑶的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文艺工作者,从古至今都算进来,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为什么啊?”李瑶觉得陶方奕哄得太夸张了,“我的作文连四十分都考不到。”
“可对你来说最能感动你的只有自己啊。”陶方奕解释,“我也是一样。”
“我能感动你?”李瑶问。
“不能,我是说我自己能感动我自己。”陶方奕十分果断地否认了李瑶的猜测。
“语言会对我们的感情进行二次加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我可以安慰你,可我做不到完全理解你,我是块木头,我比其他人更迟钝,你还记得吗?”陶方奕敲了敲自己的棉花脑壳。
“就算你说出来,我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
李瑶想要重新低下头。
可那个塞满棉花的圆手却轻轻放在了她的脑袋上。
陶方奕没有多用力,可他成功地打断了李瑶的动作。
“但是你全部倾诉给自己听了对吗?”陶方奕问她,“你能够理解自己在想什么,所以你才在流泪,对吗?”
李瑶扯了下嘴角,眼泪掉得更凶。
李瑶伸手擦了擦泪水:“陶先生,你说活着有什么用呢?”
“活着最大的作用就是活着。”
“我又没有梦想,我也没什么特长,我的人生可能是最没有意义,最无聊的了。”李瑶继续说。
“可不管人有什么样的梦想,有多厉害的特长,能改变这个世界多少……在死亡那一刻到来之前,人能收获的也只不过是一本回忆录。”陶方奕滚落到李瑶床边,“或者说走马灯。”
亡看向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