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背着包出门,迎面撞上了拎着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篮正要往外走的村长老婆。

    “小伙子起来啦,早餐放桌上了,你不要客气。”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去,似乎很赶时间。

    凌岳三两步跟上她,伸手把竹篮拿过来,就要跟着往外走,“您去哪?我帮您拿着吧。”

    老人伸手去拦,但架不住对面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只能让对方拿着,嘴上还不住说着感谢的话。

    “真是麻烦你了,其实也不远,就在家门口,我就是想着一趟拿完。”她走在前面引路,果然出了篱笆院门,再上了几步石阶,就有一个不大的平台,上面早就放一张小桌。

    老人从竹篮里取出香烛和各种瓜果祭品,熟练地布置着,边和凌岳闲聊:“怎么没看见那个小姑娘?”

    “她说听着外面热闹,就出去看看了。”

    老人一拍脑门,哎呀一声,“瞧我这记性,昨天晚上忘记跟你们说了,今天村子里有祭拜活动,还想问你们有没有兴趣,早上可以到村中心的小庙去看。”

    凌岳疑惑:“祭拜?我们这些外来人适合去看吗?”

    “不管你们是哪里的,只要是诚信去拜娘娘,她都会很欢迎的。”

    *

    “娘娘?”

    时晞看着热心给她介绍的村民,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这位神明。

    “我记得你们是从外省来的吧,没听说过很正常。以前这连鞍山附近几十里都是信娘娘,香火很是旺盛。但是因为几百年前的动乱,活着的人都聚在一块,慢慢的就只剩我们这附近几个村还有供着了。”村民也不奇怪,简单介绍了几句。

    时晞注意到村民并没有提及供奉的神明的名讳,也就直接问了一句。

    村民摇摇头,表示祖辈传下来的一直只有这个称呼,知道是位女性神明,但从来都没提到她的尊号之类的。

    “那这位娘娘是管什么的?”时晞好奇,这个地方有不知名姓的神被供奉着,甚至还有几百年的历史,或许跟盘踞于此的大妖有什么联系。

    提到这个,村民就打开了话匣子,细数了这位神明的各种事迹。

    时晞认真听了一会,得出结论。

    这位神明似乎什么都管一些,尤其是在农事方面,她庇护的地方风调雨顺,物资丰富,甚至灾难都会绕着这些地方。

    离乡的孩子更是受到她的重视,在外面常常能逢凶化吉,最后平平安安归家。

    因此,每每有人要外出,都会来庙里上三炷香,寻求一番庇护。

    “唉……”说着说着村民又叹了口气,“可惜家里老人说自从那场大劫难之后,到处都是饥荒,哪里还有心思供奉神。”

    “我们祖上因为逃难躲到这山上,没想到在山上也能活下来,也就还保留着传统,出了这山就没人知道娘娘了。”

    时晞也跟着沉默,心里却在想村民口中的神,是否真的存在,这充满灵气的结界是否为她所设?

    而这混进村民家中的树傀,又是何人制造,这神明是否知情?

    *

    凌岳目送老人往村中心走去,快速解决了早餐,把碗筷收拾洗好后,双手随便往身上一擦,又扭头进了暂住的房间。

    关上门确认环境安全,凌岳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了一块被包裹得很严实的,还带着热气的……蛋饼。

    老太太的手艺非常不错,蛋饼煎的边缘金黄微焦,农家鸡蛋和小葱的组合产生的香气似乎都快凝成实质,像钩子一般在秋年鼻尖萦绕。

    刚刚在餐桌上已经被勾引得肚子直叫唤的小人盯着眼前的蛋饼,尾尖轻轻抖动,点在凌岳胸口带来酥麻痒意。

    小人迅速爬上伸过来的手,很快就被放在了桌面上,而整个过程中,他都眼巴巴盯着另一只巨手上的食物。

    秋年只觉得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蛋饼。

    “小心烫。”

    早就饿了的秋年已经听不见嘱咐,果断伸出手接过一小块蛋饼,动作有些急迫地送到嘴巴狠狠咬了一口,瞬间被咸香的味道俘获,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模样。

    凌岳有些无奈,看着那已经露出兽瞳的小人,没再说什么,认真地把蛋饼撕成小块,方便对方拿取。

    *

    时晞又跟几位村民闲聊了一会,眼见聚集在村中心空地的人越来越多,还没等到凌岳和秋年,她心中有些纳闷。

    再一次回头望向村长家的方向,总算是看见了那个背着胸包的高大身影。

    时晞便和几个村民告别,跟凌岳一起往没人的角落走去。

    “你们怎么那么久?我都跟人唠了半天嗑了,差点都没话讲。”

    凌岳狐疑地看了眼一脸兴师问罪的女孩,眼神里就写了几个字,“你会没话讲?”

    “我这是夸张手法!”

    插科打诨几句后,时晞总算开始讲正题,她把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讲出来,最后总结,“或许这个娘娘庙有线索,等会看看能不能进去。”

    似有想起什么,她补充道:“我已经让时晏和时暎下山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中午就可以通知村民了。”

    秋年在包里听得云里雾里,他们不是三个人来的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人,名字似乎跟时晞还有关系。

    时晞仿佛有读心术,还不等他提问,就自己解答了。

    “我都说了我是鵸鵌,三头六尾的,能分成三个人不也很合理嘛。”

    秋年:“?”

    女孩看着小人瞪大的眼睛,露出来得意的笑,“等回头我把她们介绍给你。”

    身后的人群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吉时到——”

    嘈杂的人群霎时一静,紧接着又是一声。

    “开庙门——”

    *

    村长带领一众老者走到了一座被参天大树笼罩的小屋前,依次点燃手中的三炷香,神情庄重地拜了三拜。

    只见那上了锁的红漆大门被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松婶卸掉锁头,随后用力将厚重大门推开。

    她站在门口,脊背似乎比平时更加挺直,一串晦涩难懂的话语开始在这寂静的小山村盘旋,隐隐间似有群山在回应。

    秋年懵懵懂懂,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好似身处于郁郁葱葱的森林中,褐色的土壤中有嫩芽破土而出,然后是抽枝发芽,一瞬间长成了参天巨树,浓密的树叶将撒下的阳光遮蔽。

    又有一阵花香,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轻,这两天的经历带来的难言的疲惫竟就这样离他而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轻抚了他的尾巴一下,在被发现之前又迅速消失。

    秋年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风。

    “……”

    风?

    等等,哪里来的风?

    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从包里爬了出来,在不知不觉见爬到了凌岳的头顶。

    甚至没被阻拦?

    秋年小心翼翼探出头,凌岳的海拔对他来说有点太高了,他只觉得神晕目眩,下一秒就要摔下去了,难免手上一用力。

    “嘶——”

    拉扯头皮的感觉让凌岳回过神,下意识伸手往头上摸。

    入手是一个有很多分支的温热的物体,他疑惑,抬眼往上看。

    对上了秋年有些尴尬的笑:“嗨凌哥我要是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你信吗?”

    凌岳皱眉,秋年还以为对方要生气了,连忙又开口解释:“我就是突然觉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摸我尾巴,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在你头顶了。”

    眼前的小人委屈地耷拉着尾巴,脸上的表情诚恳而茫然。

    凌岳叹气,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是你跑出来了而我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仪式有点古怪。”

    他扫视周围,发现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个角落,赶紧把手上的小人轻轻放回包中。

    “希望没人看见,不然还得回头找人来清除他们的记忆。”

    “啊?什么清除记忆?”两人嘀嘀咕咕的动静总算把站在旁边的时晞也吸引过来了。

    她回想了一下,意识到了不对劲,“我刚刚好像掉线了?”

    转头就对上了两脸严肃的一大一小。

    听完两人转述的画面,时晞似乎有点想笑,但是情况对他们而言不怎么好,表情有些扭曲。

    忍了一会才说:“开庙门的时候我们都还意识清醒,是在听了松婶的祷词后才突然模糊了意识。”

    “是这内容有问题,还是念的人有问题?”她表情严肃,望着站在庙门口的那个中年妇女,淳朴的长相与其他农村妇女并没有区别。

    “或许应该调查调查她了。”

    *

    “哎!你们两个年轻后生怎么站那么远,视力再好站那也看不清啊!”村长突然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远远的就在招呼他们过去。

    三人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走过去。

    走到近前,村长脸不红气不喘的,精神看起来比昨天更好,“你们两个让我好找,怎么不站到前面去看呢?”

    也没等人解释,他背着手往回走,示意两个人跟上,“大家都说让你们俩也进去拜一拜,让娘娘保佑你们在外面平平安安的。等下你们就排在最后面,就进去拜拜,上一下香就好。”

    目的突然轻易被达成了,两人还有些吃惊,倒也没有拒绝。

    *

    走到近处才发现村民已经把庙门口的空地让了出来,只有昨天回来的那些年轻人排着队。

    秋年透过小孔看出去只觉得头皮发麻,什么怪物开会也不过就是眼前这样了。

    哪怕昨天都挨个看过了,现在一下子全都出现在眼前还是十分震撼的。

    他只感觉自己的脚有点软,没忍住还是往后靠了靠,抵在隔了好几层布的结实胸膛上,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虽然还是有些警惕凌岳和时晞,但是比起这些看不出人样的怪东西来说,他俩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凌岳只觉得胸前的包动了动,有东西贴上了自己,轻轻的,似乎还有些颤抖。

    大概知道对方在怕什么,他伸手拍了拍小包,低声说:“再忍忍,等下让时晞在前面挡一下。”

    小包又动了动,似乎在回应。

    *

    时晞顺着村长的意思站到队伍后方,眼睛扫过附近的村民,发现昨日见到的因为劳作显得疲惫的人,今天精神状态极好,甚至有年轻几岁的错觉。

    她有些奇怪,又借着回头跟凌岳讲话的姿势,去看站在别处的村民,竟也是比昨天更显得年轻了。

    凌岳:“怎么了?”

    时晞小声问他:“你觉不觉得这些村民都好像吃了什么大补丸一样?”

    凌岳也跟着环顾四周,果然意识到时晞说的并不夸张,哪怕是因为子女回家看望带来的精神上的振奋,也不应该有这种程度的变化。

    更像是衰老的植物重新焕发出生机。

    两人想到什么,齐齐皱了眉。

    怕不是那树傀真的对村民做了什么,激发了他们体内仅有的生机?

    被催发的植物耗尽生机的结局,他们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