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彦脑袋垂下来,在桌子底下找了好久。
“你……没事吧?”司墨有点摸不着头脑:“找什么?”
柯彦:“地缝。”
司墨:“……”
“又吃面包?”司墨后退两步,倚在另一排的桌旁。
柯彦:“没办法,吃饭的时间去干洗店送衣服了。”
司墨眨眨眼:“其实你可以晚上下班之后找我的,我送你过去。”
还能一起吃个饭。
柯彦笑笑:“这不太好,弄脏了你的衣服哪还能让你送我。”
办公室一时间有些沉默。
司墨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不知道说什么。他想问的还挺多的。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很大压力?有没有受别人欺负?事业顺利吗?家庭还好吗?或者……有没有新的伴侣。
但他一个都不敢问。
像扫雷一样,面前是一大片空白格子,他不知道自己踩到哪个就会爆炸。这些问题柯彦哪怕有任何一个回答出他不想听的答案,他都难以接受。
于是分别五年之久,再次相逢开口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司墨问:“安安身体怎么样?”
柯彦眉梢下意识轻挑一下。片刻后,他答道:“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
司墨胸口发闷,站了起来,语气有些苦涩:“还有四十分钟上班,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转身离开,柯彦连头都没抬。
外面下雨了。
……
这天以后,柯彦再也没跟司墨单独相处过了。他甚至都快忘了干洗店的衣服。
司墨也像一个跟他素不相识的新总监一样,做着份内的工作,严格要求工作质量,偶尔放个福利,没多久同事们对他的印象就两级反转。
这周A部三组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一款护手霜的电视电影广告设计,大面已经走完,只剩最后优化和跟客户对细节,相比前两周没日没夜做方案改策划,这周堪称三组假期周。
虽然执行组可能不这么认为。
周五一眨眼便到了,与老板约定的取衣服时间便是今天,柯彦从工作微信上一堆99+的红点中翻到徐老板的微信,对方果然在早上便发了消息让他去取。
十一点半一到,柯彦拎包就走。他戴上围巾,挎上斜挎包,离开公司后一边给妹妹柯佑安发语音条叮嘱她吃饭,一边等红灯过马路,拐进未来城去了干洗店。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灰暗,冷风呜呜地吹在身上,羽绒服都挡不住钻进骨子里的冷。
柯彦推开玻璃门,风铃响成一片,他裹挟着冰冷和雾气,扰乱了干洗店融融的暖意。
“哎,柯先生是吗?”老板年纪不大,戴副眼镜,笑眯眯迎出来。
柯彦点点头,摘下口罩取出号码牌,笑着点头:“麻烦徐老板了。”
“还行,咖啡奶茶洒衣服上都挺常见的,不难处理。”老板接过号码牌递给后面的员工,员工立刻去了内间。
没多久,员工拎着袋子出来,老板拿过袋子递给柯彦:“尾款直接付就行,今天周五,六九折。”
“好嘞,谢谢老板。”
他扫码付了尾款,还没抬头,身后风铃又响了。
“陈先生,来取衣服啊?”徐老板干净温和声音再次响起来,接着一阵脚步匆匆:“您稍等,号码牌给我我去帮您拿。”
“谢了徐哥。”来人是一声明朗的笑,转头看见柯彦,惊讶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柯彦也意外:“橙子?”
陈子格是柯彦的大学室友,也是他毕业以来交到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陈子格砸了柯彦一拳,笑着揽住他的肩:“柯大策划师这么忙,现在想见一面都只能靠干洗店偶遇了是吧?”
柯彦笑笑,退开安全距离。这么一想,两人确实几个月没见了,上回还是在六月份。
“不对啊,我们见不了面,不是因为你不在武汉吗?”柯彦反应过来,“好啊你还恶人先告状。”
“哈哈哈哈哪有,你看我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你了。”陈子格问:“安安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柯彦说,“小姑娘天天说想见橙子哥哥,我说橙子哥哥太忙了没空过来。”
“不是柯彦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啊?安安想见我你不跟我说??不行今晚我就去你家……别啃你那干巴面包了,去季佳吧,我请你吃火锅。”
两人出门,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季佳pai三楼有家苗族特色的酸汤牛肉火锅,陈子格特别喜欢,大学时就经常拉着柯彦吃。
等上菜时,陈子格晃着手中的玻璃杯,茶香时不时飘出来。
柯彦没忍住笑了:“到底想说什么?说吧。”
“……那个,我听说司墨入职了华年广告的创意总监。”陈子格有些欲言又止。五年来他没怎么在柯彦面前提过司墨,柯彦内心的纠结痛苦他不是感受不到。
柯彦嗤笑:“对啊。你猜是ABC哪个部的。”
陈子格:“……不会是,A部吧。”
柯彦:“那你猜我今天中午为什么去干洗店。”
陈子格声音一下子高了两个调:“我靠你们又搞到一起了?!!”
柯彦:“……”
这动静引了旁边一两桌人的侧目,陈子格连忙放低声音,脸上的震惊却遮掩不住。
“没有,我不小心把奶茶泼他身上了。”柯彦无奈:“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那也……不怪我啊,”陈子格摸摸鼻子,小声嘟囔道,“要是微信有火花,我跟司墨得有一千天。”
柯彦:“?”
“别误会哈,他天天问我你的动静,我光编都编得头疼。”陈子格声音有些心虚:“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透露你半分近况。”
柯彦挑眉。
“哎呦你看中午休息时间也就这么一会儿,晚上吧,你必须跟我去喝酒,”陈子格一脸苦大仇深,“你跟司墨说一下别让他问我了,我女朋友都怀疑我是弯的。”
柯彦:“……”
一直到下午五点,司墨都没再出现过。柯彦托秘书把衣服送到他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像往常一样到点下班,一分钟都留不了。
他背着白色的斜挎包,速度飞快地出了公司门,看见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一八年款奥迪A7,怔愣一下,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地铁站。
他常年的生活都是这样的。五点下班,从街道口乘开往金潭路方向的8号线到徐东下,拐进挤挤的和平街道。这个点,街上的小吃摊都支了起来,油炸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柯彦并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回了小区。
从五点半开始,他和柯佑安的电话手表就一直通着。小姑娘偶尔叽叽喳喳跟他说一些学校的事情,大多数也是安静的,仿佛知道哥哥刚下班很累,不想打扰他。
柯彦进了家门,一边换鞋一边问:“中午吃的什么?有没有好好吃药?”
“吃的鱼香肉丝盖饭,少盐的噢。药只够今天和明天了,周末再去一趟医院吧哥哥。”
“好。”柯彦应着,打开冰箱思考晚上做点什么。
冰箱里的食物种类很丰富,但几乎全都是低脂高纤、富含钾和优质蛋白的。
利于扩张型心肌病的调整。
柯彦听着话筒中妹妹明显比普通小姑娘更粗重的呼吸声,拿出一盒三文鱼和一盒蘑菇,嗓音温和:“到楼下后走电梯上来,不要走楼梯,走慢点。”
“这话你都说了一千八百遍啦!”小姑娘咯咯笑,又犹豫着说:“哥哥,今天可以喝酸奶吗?”
柯彦想了一下,点头:“半杯吧,我帮你倒好,吃晚饭的时候再喝。”
“对了,今晚橙子哥哥过来。”
“橙子哥哥!!真的吗?!!”
……
七点钟,陈子格准时到了。
“肯定是橙子哥哥来啦!”门铃响起,柯佑安腾地站起来,又突然想起哥哥一天无数遍的叮嘱,嘻嘻一笑,放慢了步子。
“你好呀安安小朋友~”陈子格拎了个袋子,笑眯眯道:“哥哥给你带了条围巾,快看看喜不喜欢?”
柯彦仿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陈子格:“又没跟你说,挑什么挑。”
柯彦:“……”
陈子格每回过来总要带点东西,但从不带吃的喝的。柯佑安倒是也不缺围巾,却还是十分捧场地哇了一声:“兔子!!”
陈子格摸摸她的脑袋。
柯彦道:“安安,去吃饭。”
“好~橙子哥哥一起吃嘛。”
吃完饭收拾好已经将近九点,柯佑安回房间自己玩去了。
陈子格和柯彦坐在沙发上,一时有些沉默。
“安安是胖了,还是……”陈子格欲言又止。
柯彦苦笑一下:“要是能胖,我就烧高香了。”
是水肿。
柯佑安已经十岁了,身量却比正常十岁儿童矮小瘦弱一些,面上带着常年的病色。她长得应是很漂亮的,可再好看的皮囊被病痛折磨了十年也好不到哪去。
眼窝深陷,骨瘦嶙峋。
但这几回陈子格看到她,明显看出她圆润了一些。并非健康的圆润,带着笨拙和臃肿。
“今年六月份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就说已经进入中期了,恶化比较快,”柯彦说,“心源还在匹配,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治疗控制饮食。”
“心脏移植手术,成功率是多少?”陈子格话音有些干涩。
柯彦垂眸,搓着手上的薄茧。半晌,他说:“五成。”
“你当年跟司墨分手……”
柯彦淡笑着打断他:“我这种拖家带口一脚陷进泥坑的,哪配谈恋爱。”
陈子格沉默了一会儿,大手一挥:“我看你就是天天绷着,太累了。”
柯彦侧头看向他,挑挑眉。
“今晚我让陈阿姨过来守一下安安,她们俩不是还挺熟的吗,”陈子格语气不容置喙,“你,跟我去喝酒。”
柯彦:“??”
“中午你答应过我的啊,不能说话不算数。”陈子格眼神坚定。
柯彦看了看柯佑安紧闭的房门,有些犹豫。柯佑安睡得早,九点半就差不多睡了。由于常年疾病缠身,她比同龄段的小孩都要懂事,从来不在晚上闹人,大多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地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再争一争早饭的制作权。
她总是绞尽脑汁想让柯彦多休息休息。
“……行吧,等十点钟再出去。”柯彦点头,也没想起来问去哪。
于是在十点钟,他被陈子格开车带到了夜总会。